佛教的生死观
“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日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嗔亦无忧,宁不当欣庆?”
这是一首出自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禅诗,是少林寺无色禅师在觉远大师圆寂时念诵的一首偈子。
金庸先生有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功底,他写的这首偈子很有水平。要读懂这首偈子,需要一定的佛学功底。
佛教认为这个婆娑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危脆的,很不可靠。所以得道的佛教高僧舍却自己的色身时,内心无嗔也无忧,直入涅槃,很值得欣喜。
觉远大师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圆寂于一处荒山野岭中,无色禅师为他诵出了这首偈子。前四句写的是当时的自然环境,这样的自然环境是清净的;后四句写的是觉远大师圆寂时的内心感受,这内心感受也很清净。
清净是佛教徒追求的最高境界,色身所在的世界和内心世界都很清净,在佛教徒看来,这就是一种很圆满的幸福了。这种幸福超越了凡世的一切,当一个人体会到这种幸福时,生和死的分野并不大。
相对于中国的儒家和道家来说,佛教对生死问题的思考更有深度,所以虽然它是一种从印度流入中国的外来宗教,但却在中国受到了很大的欢迎。
儒家更关注现世的生活,很少关注来世,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道家在来世问题上的阐述也是不多的,老子很少谈死,庄子汪洋恣肆,对死亡的态度是顺其自然。儒道两家对死亡的态度不能满足人们在面临死亡时的精神需求,所以佛教进入中土后,受到了很大的欢迎。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佛教生死观的影响,比如人死后投胎,轮回转世观念就是从佛教中来的。
人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死亡。人都难免一死,每个人都会在死亡这个问题上有自己的思考。尤其是受到死亡威胁或当死亡临近时,人们更是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绝大多数人是恐惧死亡的,对他们来说,死亡意味着生命的毁灭,人死后,自己生前所爱的人和所创造的一切财富,都不再属于自己,这令人莫名的伤痛。
《妙色王求法偈》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朝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恐。若离于爱欲,无忧亦无怖”。
佛教洞察到了人在临终前遇到的这些问题,所以佛教提倡教徒在平时就要学会看破放下。佛教把超脱生死和爱欲的精神修炼,比喻成像头着火了,要立即救头上的火那么紧急的事务。
《心地观经》中说:“精勤修习,未当暂舍,如救头燃”。《法句经》中也说:“如河驶流,往而不返;人命如是,逝者不还。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由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人的欲望和情感像无底洞一样,很难被满足。这些欲望和情感不但在平时给人带来喜怒哀乐的困扰,还会在人临终前给人带来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所以很多人临终前是很不平静的。
佛教的修习,最大的功能就是让人平静的面对生和死,能够达到无色禅师为觉远大师写的那首偈子所描述的境界。而一个人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舍却平时的思考和修炼,别无他法。
我自己深受佛教的影响,对这样的生死观有切身的体会。很多人认为佛教是消极的,这恰恰是对佛教最大的误解。佛教对人生的洞彻是深刻的,对人在生活中遭遇的精神困扰的认识超越了儒家和道家。
佛教关心的是人的精神世界,并不关心外在世界,这也是整个印度文化的最显著的特点。精神世界在人的生命中所占的比重是远远大于物质世界的,只是绝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个问题而已。正如中国古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每天的喜怒哀乐,我们在临终前的恋恋不舍,都是我们精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我们忽视了它们。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佛教恰恰是在日常生活中不断的审视人生——佛教认为解脱的智慧生于琐碎的生活中的各种烦恼,文雅的说法是“烦恼即菩提”。这种审视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时,我们便对生命中的那些原本属于微不足道的,但是却被人们苦苦追逐的东西有了深刻的认识,亦能轻易的舍弃它们。最后,只有那些重要的东西才会留下来。
乔布斯深受禅宗的影响,所以他养成了他自己的风格,他专注于自己的内在世界,他的这种专注使得他在产品设计上充满了人性的魅力。禅宗“直指人心,明心见性”的精神,即是摆脱了一切精神羁绊后的一种干脆利索的精神,这种精神也贯穿在以简约风格著称的乔布斯的产品设计中。
乔布斯的很多设计,特别像中国宋代的大幅留白的画风和日本的Ohgushi Ohgushi艺术风格,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张巨幅的白纸上,就仅仅纸面上的一个不起夜的小角落里,有一叶扁舟,一个人的情景。这样的艺术风格深受禅宗的影响,它将一切不重要的东西从画布中抹除,只让那最重要的元素孤寂的存在着。
佛教徒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时,内心中会充斥着法喜和禅悦。这是一种扫荡了各种烦恼,也扫荡了各种社会规则羁绊后的精神状态。人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亦会彻底战胜对死亡的恐惧。因为这样的人是不会再有任何执着的,他的内心是清净无欲的。他的心中就像那幅巨幅留白的画布,不再有任何赘物存在。
我个人认为这样的精神境界是值得追求和探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