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迟到 || 江南宋城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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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老迟到，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生活爱旅行，走过千山万水，珍惜行履年华，闲暇码文字，回味照初心。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和微刊平台。

江南宋城怀古

从黄海之滨到江西赣州，飞机在一起一落间，转瞬即到，我是慕名而至这座“江南宋城”的。

时值七月，走出机场，骄阳似火，一股热浪扑来，丝毫不给人防备。尽管炙热无比，却挡不住我火一般的行旅热情，择闲暇之日，逛心仪之城，收获一路风景，那叫一个惬意。

出租车，高架桥，一路畅通，直奔目的地，一个由众多景点构成的江南宋城历史文化旅游区。

江西老表听出我外地口音，相当热情，风土人情，风景名胜，如数家珍。他告诉我，你来的不是时候，天气太热，游客太少，不过也好，可以尽情游玩，还建议我去通天岩看看。那儿的石窟凿于唐朝，盛于北宋，保留着几百尊石龛造像、上百处摩崖题刻。临了，他不无得意地说：“尽管没有敦煌出名，但享有'江南第一石窟’美誉，史上好多名人，像苏东坡、王阳明……都曾光临，留下众多遗迹。”

按照计划，我在赣州停留不到一天。他听了替我惋惜，打趣道：“权当踩下点，以后再来，住上几天，我们赣州，红色故都、客家摇篮、世界橙乡、堪舆圣地，那可不是吹的！”

谁不说俺家乡好！停车，道别。我记住了老表那张脸庞，言谈中透着热爱，还有满满的幸福感自豪感。

移步下车，四贤坊近在眼前，四柱三门式建造，斗拱飞檐，淡灰色调，配以金色楹联，简洁庄重。坊外两侧，有赵抃、周敦颐、刘彝、文天祥的雕塑像。作为宋代名人，他们都和古城关联，青史流芳，为世人所念。

公园入口处，立着南宋豪放派词人、抗金将领辛弃疾的雕像。他腰佩宝剑，目光如炬，神采飞扬。我瞻仰良久，思绪万千。

稼轩居士，“词中之龙”，想必很多人学过他的文章，都非常熟悉。而于我而言，同为山东人，尽管隔着时空，但异乡见老乡，别有一种特殊情感，那些耳熟能详的词句，不时涌进脑间。

驻足之际，我好像置身“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元宵夜，沉醉在那副妙趣横生的画面中。“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经典永流传，常为人所诵。

仕途不顺，闲居抒怀，谁人能懂辛弃疾？“爱上层楼，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物换星移中，尝尽忧愁后，有种豁然开朗，想说而说不出，“却道天凉好个秋！”言不由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生活中确实如此，痛苦和忧愁，有时是说不出来的，当真正体会到了个中滋味，也就不想说了。把个人忧愁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并且为之奋斗，砥砺前行，稼轩居士做到了。

喜欢那些铿锵文字，总会让人激情万丈，在读与悟中，更理解了一种节操与志向。“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生子当如孙仲谋”，时代离不开英雄，时代更需要崇尚英雄。字里行间，无不展示一种理想抱负，无不体现一种英雄气概。他始终对恢复宋朝充满了信心，无时不在期盼“沙场秋点兵”，无时不在想一雪靖康之耻，收复失地，重建家园。“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能征善战，熟稔军事，词人本即英雄，可歌可泣。

那份雄心与壮志，那份豪迈与旷达，在胸怀里荡漾，化作文字，跳动在笔墨纸砚上，展现在具体情景中。“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种浴火重生的渴望，一种江山社稷的大爱。他在期待中前行，在前行中高歌，始终坚持不懈，矢志不渝。

然则，岁月不饶人。稼轩居士拖着老迈之躯，早已做好思想准备，随时听从朝廷召唤，奔赴疆场，以身报国。“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句问话显担当，见真心，动真情，老当益壮，忠心耿耿，不是无可奈何的呐喊，而是壮志未酬的不甘。

前不见古人，于想象中，我感到很荣幸，似乎与稼轩居士一道，登上郁孤台。

这座位于古城贺兰山上，始建于唐代的郁孤台，孤立山顶，郁然独峙，籍籍无名上百年。直到这一天，35岁的辛弃疾带着炽热的感情和崇高的理想，来到赣州，主持江西提点刑狱司。

肃立台上，凝神而望，滔滔流去的赣江水，逃难百姓的痛苦泪，在视野和脑海里交织。远方故都，望不可及，辛弃疾百感交集，文思泉涌，挥毫而就，写下千古名篇《菩萨蛮·书江西造口璧》。郁孤台，从此不再孤独，为世人熟知，赣州也因此名扬天下。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由水到泪，以水写泪，对国破家亡的无限悲痛，对壮志未酬的无比悲愤，对中原民众的深切同情，对统治者苟且偷安的深刻批评，化成文字，分不清何为“清江水”，何为“行人泪”。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一种痛、一种恨？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遥望中原故土，青山流水可见，山重重，水重重，挡住的是视线，挡不住的是奔流的赣江水和满腔的爱国情。山与水，以其固有的静与动，赋予了特殊的意义，烘托出词人真实的内心世界，历史潮流不可阻挡，奋起抗击的意志、收复家园的决心，坚不可摧。

然而，面对偏安于一隅的统治者，屈辱求和的投降派，随波逐流的摇摆者，不思进取的堕落者，即使理想再伟大，也难以实现。可以想象，困境中，那颗进取的心，多么苦闷，多么哀伤，多么忧愁，多么愤懑。

“江晚正愁余，深山闻鹧鸪。”愁闷之际，听听鸟鸣，看似与己无关，悠然自得，但情感是藏不住的，借物寓意，巧妙表达，委婉含蓄，耐人寻味。

一次登高望远，一篇不朽之作。与其说郁孤台给了辛弃疾创作的灵感，不如说辛弃疾成就了郁孤台，使之闻名遐迩。

诚然，文人墨客登者众，前有苏轼、岳飞，后有文天祥、王阳明等，且都有题咏，留下许多篇章。若说名声最大、影响最广，当属稼轩居士的这篇《菩萨蛮》。

身处历史悲剧的漩涡，稼轩居士抚于时而感于事。他从“清江水”“行人泪”“无数山”中捕捉思想的律动，以对自然现象的客观认知，暗含历史潮流滚滚向前。其中，蕴含着无以言深的忧与愁、悲与哀，行云流水，毫不晦涩，既生动形象，又含义深刻，于批评中见无奈，于情感中见挚爱，基调昂扬，热情奔放，闪耀着爱国主义的思想光辉。

有人说，一座赣州城，整部宋代史。走在城墙上，抚摸着那些厚重的灰砖，感受年代的久远。而刻于砖上的名字，活化成一张张充满汗水的笑脸。在众多笑脸中，还有位山东籍的汉子尤为引人注目，他便是时任知州孔宗翰。

孔知州为孔子第四十六代孙，其父为北宋名臣。其时，赣州称为虔州，“州城岁为水啮，东北尤易垫圮。”雨水丰沛，每年都有水灾，而城内东北方特别容易坍塌。

不难想象，阻水患，去水扰，解百姓后顾之忧，费工费力，任务艰难，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前朝历代，不是头痛医头，就是脚痛医脚，注重一时显绩。若从根本上治理，尚无一人敢当“吃螃蟹”者。

越是艰难越向前，面对难啃的“硬骨头”，更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和担当。想好了就干，干就要干好，孔宗翰知难而进，迎难而上，“伐石为址，冶铁锢基”，历时多年，将先前易塌的土城改建为砖石城，彻底根治了水患。仅凭这点，就可看出是否心系百姓，是否担当作为，也足以诠释了什么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如今，保留下来的宋城墙，带着岁月沧桑，依然傲立江畔，逶迤绵延数公里，成为一道优美的风景。

话说某一天，孔知州漫步城墙，所见城内民居，鳞次栉比，井然有序，一派繁华景象。三面环水迎江立，放眼四处皆风景，多美哪！他若有所思，仍感美中不足，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深思熟虑后，孔知州胸有成竹，他在龟角尾的城墙上筑起了城楼，朱楼碧瓦，飞檐斗拱，画梁雕栋，富丽堂皇。竣工之日，自然喜气祥和。他亲临祝贺，登上城楼，河山大好，心旷神怡。只在一瞬间，创作欲望随即而来，他废寝忘食，精心绘制了《虔州八境图》，将旖旎风光浓缩在画卷中，壮丽无比，美不胜收。

“八境台”得名，但名声不够，好像还差点“火候”。机会来了，一纸调令，孔知州北上密州，接过了前任太守苏轼的接力棒。

不得不说，孔宗翰是位心思缜密的人，在办理交接时，他拿出备好的画卷，恭请大文豪按图题诗，以便寄回，镌刻于石，永存为念。态度谦逊，言语诚恳，东坡居士被打动了，他没有理由拒绝。

还原当时的情景，画卷徐徐展开，情谊深厚的两位中年人，一位赞叹不已，笑逐颜开；一位虚怀若谷，谦恭让礼。再看苏轼，他如走进人间仙境，于妙不可言中思潮涌动，稍作酝酿，欣然提笔，作诗八首，题于画上。

言必行，必行果。不久之后，孔宗翰让人将诗镌刻于石楼。从此，八境台，还有“虔州八景”，愈加名扬天下。

景，因人而胜；人，因景而名。八境台打开了苏轼的思路，他把单个景点串成一体，第一次提出了城市八景的概念，开启了后世模仿“某地N景”的新格式，此举称得上中国旅游文化的里程碑。

此后近千年，囊括成四个字的旅游名片，成为好多地方的招牌，不仅朗朗上口，而且通俗易懂。只是，或许无人知道，这标新立异之为，有苏轼的“功劳”，而功劳背后，则缘起八境台，隐藏着一段官场之谊，留下了一段文人佳话。

古城墙、古石窟、古窑址、古码头……宋代留下来的名胜古迹，丰富了赣州作为“宋城博物馆”的内涵。在城墙之下，左章水，右贡水，两水汇流成赣江，细波微澜，静水流深，从古到今。

古与今，动与静，沧海变桑田，令人浮想联翩。曾经主政过古城的主人虽然远去，但留下的赤子心、爱国情、报国志，成为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倘若人类能穿越历史时空，他们能故地重游，那将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

（文中配图由作者提供，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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