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片段 | 我的父亲,户口本上一定要被称作户主才开心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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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记者 & “那些片段”原创专栏的主人
我的父亲是典型的上一代父亲,是一定要在户口本上被称作“户主”,家庭聚餐时必须坐在最重要的主位上,才会勉强露出满意笑容的父亲。他轻易不愿意流露出一点点的温和,因为担心那会影响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按照北方的话说,那就是担心他在这个家里说话算数的地位。
我的父亲,是个毫无争议的厚道人。年轻时候,我曾经因嫌弃自己过于柔软和盲目善良,内心里常常不愿意承认,我和他有那么多的相似。80年代的时候,他曾经没有和我的母亲商量,就拼尽一家人所有的钱财和房屋,为一个战友提供了数万元的贷款担保,于是后来大约十年间,呃,好像是我们家还清这笔贷款,至于这期间他收到了多少数落,那是我的母亲每每和我聊天到深处时,都会被反复提起的事情。
他从不去碰让自己不安心的钱。从驻扎在徐州的部队退伍之后,他在一个早先叫建华社后来叫建华三厂的企业做了超过十年的主办会计,建华系早先好像以生产农用机械为主业,于是不时会从县里或省里去要钢材的批条。那也是一个批条比钱贵的时代,但我们一家一直在厂里分配的小院子里度过童年,甚至一度为去邻居家蹭电视蹭的过于频繁,被邻居赶回了家,以至于我娘赌气买了台彩色电视机。呃,其实也没什么好赌气的,如今我就时常鼓励小米去同学家蹭吃蹭喝蹭朋友,从不愿站在下风口的问题,从我娘到我都存在,偶尔学会受点委屈也未必不好。
之后,他历任石油公司、医药局、发改委,看上去每一个都是众人眼里的肥缺,后来日子越来越好,没有在经济上受过什么委屈,但也一直都谈不上富裕,我进大学的时候也依然穿着妈妈大学时的羊毛衫。
从小,我是会被父亲用手指头一路点着后脑勺回家的孩子。我不乖,他也没耐心等我变乖。
父亲就是传统意义上那样常年不苟言笑,偶尔暴躁的存在。
直到我出门读书,他开始跟我说,去买几件新衣服,那些膝盖以上的裙子就不要带进学校了。
直到我出嫁,他忍着不哭忍着不哭,待到迎亲的车开动,我回头看到他咧开的嘴巴凝固在脸上,眼泪开始喷涌而出,连鼻涕都流了下来,旁边的邻居阿姨下意识去扶着他。
直到他“被迫”来深圳帮我带孩子,远离他的朋友圈干着冲奶粉换尿片这些连我出生他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某一天我洗完头发,让他帮我擦干。那个下午阳光明媚,风也温柔,阳台上花草摇曳,他一边帮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冒出来一句“好幸福啊!”
呃,我有点不太适应。“就这样给你擦擦头发,就感觉很幸福啊!”
我出生时,父亲三十一岁,在那个时代,应该算是望眼欲穿了。不时听说我出生时头发乌黑,双眼大而有神,父亲欣喜之下穷尽兜里的五块钱,很奢侈地给买了个花布肚兜,一直都觉得百日照是我此生颜值的巅峰,那个时候的父亲也一定是倾尽所有。如今,我已不太介意承认自己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像父亲,像他一样替朋友还债,像他一样不去碰不能心安的钱,甚至很有可能像他一样应了义不养财慈不带兵的老话,也像他一样,会在某一个瞬间,内心柔软泪奔。
也许应该早一点明白,两代人之间的理解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也许和解就已经足够,莫说两代人,即便是枕边人,心心相印的理解又何其难得。父亲不再脾气暴躁,接电话时候常说你大声点,春节时表姐觉得他动作开始跟不上节奏,上楼梯也开始吃力,只愿他健康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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