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贪清凉,无礼怠远客:乾隆年间山东“摔床逐客记”笑谈

乾隆七年(1742),朝廷设置乐部,掌管祈神祭祀之事。天子出京巡狩,乐官也要扈从左右,因为皇帝巡行时要对所经名山大川、古代帝王和先贤圣人进行祭祀。有位满族官员某公,隶属太常礼乐,任职六品赞礼郞。乾隆十六年(1751),皇帝南巡,某公与三位同僚伴驾随行,返抵山东济宁时,夜宿当地一户名门望族之家。府内宅第轩敞,有排五间房的厅堂,紧锁门户,不供客人寓居。某公好奇询问缘故,主人答道:“有神仙在内,故不敢贸然打扰。”叩问究竟,说是一只狐精。某公与同僚觉得太过荒谬,无不哈哈大笑。

当时正值初夏下旬,天气闷热,无法忍受,因瞧见这排厅堂高大宽敞,某公几人自认其内必然清爽舒适,竟不顾主人所言,贸然破门闯入。环顾审视,虽无床铺帷帐,然装饰整洁精致,众人不禁大悦。主人获悉后,反复力劝,他们却始终不从。某公吩咐仆人借来数张闲置的床榻,安置在内,三人赌钱饮酒作乐,沉醉而睡。其中两人胆力稍怯,内心有些惶恐不安,便托言怕热,将卧具陈放在堂外走廊。独某公和另一僚友安然就枕,一个睡在中庭,一个栖身西侧。厅堂从结构空间上可以分为五间,实际上只划为正厅和东、西两侧。

某公睡到半夜,酒劲大消,微微醒转,忽觉床榻摇晃,肢体震动。起初他并不太在意,不久床榻突然自动升起,这才大惊失色。起身探察,只见四个身材短小、身穿青衣的人,各执一只床脚,使劲抬举。床榻渐渐升高,几与屋梁等高,某公大惧,惟恐事情变得更糟,只得隐忍不言。很快,床抵屋顶,顶槅全用木板制成,在月光的照耀下,木槅上的彩饰灿然透亮,而这时某公的面孔离屋顶已不足一寸之遥。他更担心抬床的人突然松手,而几人细语嘈杂,果然正商量将床摔下地面(果商所以扑之)。屋高数十尺,倘若摔落,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某公仓惶无措时,忽然瞧见屋上有间小房,豁然敞开。里面有一老婆子,年约六旬,高髻白发,褐色布衫,手挂念珠,露出半个身子,正望着某公发笑。她急叱抬床的四人:“孩儿们休要恶作剧!他们几位都是随天子到此,风尘仆仆,非常疲惫,赶紧把床放归原处。难道你们连一个夜晚都不能忍耐吗?”四人闻言,不敢违逆。床榻缓缓降低,离屋顶渐远,许久才回到原处(始复其故)。某公感觉床已落地,仅穿一条内裤,顾不得寻找外衣,就光脚踉跄奔出,出了房门便大声呼喊。走廊的两位同僚和仆人全被惊醒,急急起床询问。

某公心神不定地向大家讲述刚才发生的怪事,以致汗流浃背,尚不自知。众人闻知忍不住哄然大笑。不久,歇在西侧的同僚也狂奔而出,高声喊叫。大家侧首一看,只见他面涂浓墨,仿佛面目狰狞的厉鬼,越发笑得直不起身(益为捧腹)。让他讲讲自己的遭遇,他也是惶恐不安,自称有一老婆子制止恶作剧,且她身旁有一少女,脸色颇显忿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登时感觉淋漓如浆,没想到全是墨汁。

说话时,他还用衣服擦拭脸颊,惊魂初定,又感觉好笑,急忙安排仆人掌灯入内,移出床榻。刚休息不久,天色就已发白,几人整装出发,心怀愧意,也不敢向主人当面告别。回京后,某公常向别人说起此事:“倘非因为皇上的威灵,当晚必然摔得不轻(非藉圣主威灵,吃跌当不小)。”

作者文末留言:陈蕃设榻,以待徐孺,未闻客人来了反将床榻悬吊起来的。狐儿非但怠慢贵客,还想将客人从屋顶摔落,竟然无礼到如此地步!所幸老婆子用几句话平息了事端,不至于得罪客人,可称贤母,足与“剪发留宾”的陶侃母亲一并流芳千古!

陈蕃设榻,以待徐孺(这篇引文比较考验文学功底,大家可量力而读)陈蕃,字仲举,汝南平兴人,品行端正,德高望重,文为世范,行为士则。曾在家闲置一室,荒芜不扫。父友同郡的薛勤登门拜访,谓蕃曰:“孺子何不扫洒以待宾客。”蕃答道:“大丈夫当为国家扫天下。”故后人云:“陈仲举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汉恒帝时,陈蕃出任尚书,因忠正不从贵戚,官位不保。永寿年间,迁豫章太守。时豫章有一隐士高人,名曰徐稚,远近闻名。徐稚,字孺子,清妙高雅,超世绝俗。家贫常自耕稼,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其少时,游学国中,江夏黄琼教授于家,故稚从之谘访大义。

琼后仕进,位至三司,稚绝不复交。黄琼时任太尉,屡招他出山为官,推辞不就。但及黄琼卒,稚万里赴吊。赴吊时,豫炙鸡一只,以绵渍酒中,(所以如此者,是要用自家酒,而不用别处之酒,以示虔诚。绵渍者,盖路远难以器皿盛故也。)干以裹鸡,径到黄琼冢隧外,哭于坟前。并以水渍绵,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酹酒毕,留谒即去,不见丧主。黄琼之孙子琰故五官中郎将,以长孙制杖,闻有哭者,不知其谁,亦于倚庐哀泣而已。稚无有谒刺,事毕便去。子琰大怪其故,遣祖父门生茅季玮追请,辞谢,终不肯还。稚平生笃于风义,其所赴吊不独黄琼,凡故旧死丧,莫不奔赴。

郭林宗有母忧,稚往吊之,置生刍(鲜草)一束于庐前而去。稚也曾在友人冀州刺史姚元起坟前大哭。时九江何子翼嘲之曰:“南州孺子,吊生哭死。前慰林宗,后伤元起。”陈蕃赴豫章太守任,至,便问徐稚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吏之意,欲请府君先入太守府。”

陈曰:“昔周武王之礼待商容,在车上跪拜于其门,睡席不停供暖。吾之礼贤,又有何不可!” 商容者,殷之贤人,道家老子李耳之师也。 陈蕃在豫章,不接宾客,仅徐稚例外,每次来访,盛情款待。其特为稚独设一榻,去则悬之,见礼如此。稚召之则到,馈之则食,但不服事,以成其节。蕃以礼请为功曹,稚为之起,既谒而退。蕃馈之粟,受而分诸邻里。

剪发留宾:也作“截发留宾”。西晋陶侃少有大志,但家庭贫穷,母亲湛氏竭尽全力支持他结交友人。同郡的范逵很有名气,带着许多仆人到陶家拜访,而陶家却无粮草招待。陶母让儿子陪客,自己悄悄把拖到地上的长发剪下卖掉,换来粮食,砍柱作柴,拆垫喂马,把客人招待得很好。范逵被陶氏母子的盛情感动,到处宣传陶侃贤德,陶侃因此受到推荐,出来任职。人们知道陶母剪发待宾的事后,都赞叹说: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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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萤窗异草》中【狐妪】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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