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罗建群/见者有份 / 四六文摘

见者有份

作者：罗建群

“嗖嗖！”一只棕色毛茸茸像狗一样大小的动物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冲向壕堑，没冲上墈，“扑通”一声掉在沟里。我急忙放下杂箕扁担想扑过去。瞬间，去年自己不幸被本屋场的狗咬伤后的余悸一下涌上脑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后怕，使我不敢发猛。等我回过神来，那“小子”已骨碌爬起来，一弹弓起黄牯纵似地逃跑了。　　　

“嗬嗬—”“打呀—”只听到不远处喊声山响。我连忙赶过去。　　　

“十月有个小阳春”。时值我上山下乡落户的生产队里稻谷收了，茶子摘了，茴丝也晒了。趁着天高气爽，这天下午正在新建保管室。冤不逢时，那牲灵却窜到了这附近。哪经得起惊吓，慌里慌张地掉进了池塘里。　　　

这塘面积不到半亩地，四周长满冬茅和灌木，塘墈上长着一株硕大的樟树，绿茵茵的树叶遮掩着小边塘面。树下用石头、砖头和石板砌着一尊土地伯公（庙），祈求保佑当地的一方父老乡亲。

建保管室的伙伴们及前后左右屋场的男女老少都围了拢来。受惊落水的它在水里游来游去。“呀—是只麂！”“打呀！见者有份啦！”“好家伙，今天好打牙祭呵。”我们有的丢泥块石头；有的拿树杆锄头扑打。老人们指手划脚，小孩子趁着热闹穿来梭去。惟有船干娘跪在樟树下的土地伯公面前，点纸烧香顶礼膜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几缕淡淡的青烟在周围萦绕。

突然一个石头打中麂的身上，只见它无奈地嘶叫几声，四脚在水里拼命地划游。泛起涟漪，波纹在塘里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如同一道道向外发出求救的电波，又似一阵阵愤怒的声浪。它急匆匆地躲进塘墈下的冬茅丛里。

又是一阵泥块石头万炮齐发。静了片刻。突然石伢仔扬起紫铜般鼓着青筋的双手，举起一根又长又粗的楠竹，朝着那麂猛打，狗刨式地游到那里，将麂费力地提上岸。那麂水淋淋地嘴里流着唾液和鲜血。轻轻地哀嚎，奄奄一息地瞪着双眼。真是“人之将亡，其言亦善；鸟之至死，其鸣也哀”。

这使我想起儿时看的小人书里面混沌初开的原始社会，先民们拿着木棍石器围猎的场景。只是现在穿着布衣，讲着话语，拿着铁器，算是进入文明社会罢了。

晚霞映红了天空，几朵彩云随风飘向远方，远山田野渐渐平静起来，生产队屋场的地坪里却仍然喧闹。“见者有份啦—”“快来拿麂肉呵—”麂肉连头带脚剁成了十六份，整齐地摆在门板上。“见者有份”是不可能的，只能每户一份斤把肉，并且不能挑选，天公地道地按照老祖宗留下“抓阄”的办法听天由命。

这时，左老子高一脚低一脚地也划来了。“劳为你们哟，我的那份麂肉呢？”有人打趣地说：“你又冇来打麂，人影子都冇看到一个。”他双手撑腰：“我怎么冇来哟，一听到叫喊声，我老远就跟着打哦嗬，还看到水伢仔提着麂上墈的。”生产队长和气地打圆场：“莫开玩笑哒，你老人家是五保户，就是不来这里，我也会送上门来的哟。”这次的胜利成果，只有我和左老子俩个单身汉“孤老子”每人分得了一份实实在在的硬份子—“独吞”。

大家喜气洋洋地分享着“自来食”。却见船干娘竖起眉毛，眼珠子瞪得像要爆出来似地，板着脸对石伢吼道：“亏你做哒冇良心的事，打死哒麂还想吃肉，不怕遭报应啦！”“快把肉交来！”眼看到手的美味又要失去，惟命是从的孝崽石伢仔乖乖地将麂肉交到娘手里。船干娘如释负重地手一挥，把麂肉往侧边的塘里一掷，“作孽啊—喂鱼去！”

夜幕降临，山村缭起袅袅炊烟……

今年金秋，我重回故里。青山郁葱、新居林立、稻浪滚滚。石老和水老已是两鬓银霜，谈起捕麂的往事，刻满“年轮”的脸上流露出愉悦又带几分羞涩。他们手牵孙子和我一道来到池塘边，鸭鹅在清澈的水中游弋，鱼儿时儿跃出水面。那古樟更加青翠欲滴，树下土地伯公（庙）依旧，树上钉着一块两个巴掌大的蓝底白字的铁皮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保护生态人人有责香樟树龄150年”。我们站在大树面前感慨万千、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