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难逃宿命,然品行有高低之分

今日一个新闻“大瓜”打破了平静的长假。在政法系统工作四十多年的某高官被查,网上一片欢腾。

有人说,这人的落马符合酷吏难有好下场的宿命,此为的论。考诸历史上的酷吏,其品行却有高低之分。

太史公《史记· 酷吏列传》中记述了众多酷吏,他们一茬比一茬残忍,越到后来越没有底线,品行也更烂。从文、景二帝到汉武帝时期,一代代酷吏呈现了没有最狠只有更狠的竞争状态,后来者要超越前辈,必须手段更残酷、更没有底线才能胜出。

汉景帝在位时有一位酷吏叫郅都,其身上颇有些原教旨法家的色彩。以今人眼光看起来,这人“二二乎乎”,不够精明,办起案来不怕得罪人,手段严酷,什么硬茬都敢碰。

郅都是杨人(今天山西洪洞),这种古典派的酷吏后世是很难找到了。太史公毫不掩饰对其赞赏。此人在汉文帝、汉景帝两朝为官,“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对他的品行,太史公如此评价: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郅都为官清廉,不写私信请托,对别人赠送的礼物一概拒绝,也不理睬别人的请托。他做济南太守时,将郡内豪强大族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回朝廷做中尉,“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此人最牛的一件事是逼死了废太子临江王刘荣,被窦太后恨之刺骨,后找了个理由斩杀。

另一个有名的酷吏张汤的墓前些年从西北政法大学新校区出土,被戏称“找到祖师爷了”。此人比郅都精明,张汤办案“务在深文”,就是善于罗织罪名,总能将无罪的人弄成有罪。如抱怨一下长安城官舍的伙食不好,也能治你一个“挑食罪”。其为人阴险,“舞智以御人”。后来他入了汉武帝的法眼,汉武帝要打击豪强,让大臣们服服帖帖,正需要这样的酷吏。张汤一路升迁到御史大夫,此人办案的诀窍是:揣摩上意。据《史记》所载:“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因为得罪人太多,张汤被其他大臣合计做局,惹怒了汉武帝。张汤以自杀以证清白。张汤也很清廉,其死后家产累计不过五百金,而且皆为天子所赐。其儿侄辈要厚葬张汤,张汤的母亲说:“汤为天子大臣,被谗言恶语攻击而死,有何可厚葬的?”于是牛车拉出灵柩,有棺而无外面的椁。汉武帝听说后叹:“不是这样的母亲也生不出这样的儿子!”

有些酷吏治民严酷,而自己贪墨,还善于处理官场的关系。如景帝、武帝两朝为官的宁成。宁成有句很励志的名言:做官不到两千石,经商不挣上千万,就没什么可夸耀的。他在景帝时,先后任济南都尉、中尉。因贪暴残酷,宗室豪杰人人害怕他。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后畏罪辞官归家,在家乡南阳郡放高利贷,购陂田千余顷,役使贫民数千家,致产数千金,从骑数十。再起为关都尉,出入关者云:“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他的下场很惨,被酷吏晚辈义纵搞掉。《史记》载:“(义纵)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

到了明清时期,酷吏很不少,但大多数酷吏变得圆滑,会来事。他们对下属严格,对老百姓更狠。如《老残游记》中以毓贤为原型的“玉大人”,在其治下百姓很倒霉,动辄得咎。他喜欢用一种“站笼”的酷刑对待“刁民”,嫌犯在这样的木笼里站上一夜多半毙命。这样的酷吏对上司特别是朝廷中掌握大权的高官和有分量的王公,却很能巴结。遂能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此种酷吏,可用鲁迅先生的话来概括:“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比起汉代早期那些古典派酷吏,品行之差别,何止以道里计。

汉代那些品行不错的酷吏,连司马迁对其亦能有一份同情和肯定。而后世对上巴结、对下属不体恤、对百姓严酷而自己又贪腐的酷吏,恐怕在历史书写者的笔下,不会得到任何的同情。

历朝历代,很难有屹立不倒的酷吏。因为要治民与治官,必须要用酷吏来立威,这时候酷吏吃香了。但官员群体是一个有弹性的系统,君主要防备这个群体但又离不开这个群体,必须刚柔相济,压到一定的时候要舒缓舒缓,让这个群体得到好处与温暖。为抚平官怨,把那些得罪人太多的酷吏给收拾掉,是一种精明的选择。

这个套路,每一时代的官员难道不知道么?为什么不能吸取教训,而是前赴后继,一茬茬酷吏在成长?《宋稗类钞》载:吕辨是蔡京的门人。蔡京罢相后被贬岭南,亲友离去,珠履尽散,唯吕辨送至长沙,因乘间问蔡云:“公高明远识,洞鉴古今,亦知国家之事,必至于斯乎?”蔡答云:“非不知也,将谓老身可以幸免。” ——大概每个酷吏也是这么想的,在使用手中权力折腾人时,总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可避免酷吏之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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