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阳川变成“水世界” “淅川水世界之谜”系列之一
公元2500年,由于地球两极冰层融化,世界变得汪洋一片,城市被淹没在深深的海底。这是好莱坞大片《未来水世界》中的奇异画面。
丹江沿岸最宽广、最肥美的河谷——淅川县顺阳川30多年前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水世界。李官桥镇的老城、范蠡后代范晔等的范氏九冢、不知兴于何代废于何时的龙城,所有的一切都静静地安眠于丹江水库澄澈浩淼的水波之下,成为悠远的旧梦。
沉没于水底的还不止这些,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水世界还隐藏着一个惊天之谜:这个顺阳川似乎就是数千年来踪影难觅的楚国的最初封地,似乎就是梦幻般张扬浪漫的楚文化的发祥之地!
说起楚文化的发祥地,20多年前人们只会想到江汉平原,几乎没人认为会和豫西南的淅川有什么关系。
感谢1978年的大旱。严重的旱情使丹江水库极度枯竭,一退数里,像贝壳遗留在沙滩上一样,一些来自遥远年代的青铜鼎露出了头,能把走路不小心的人绊个跟头。
考古工作者闻讯而至,惊呼走进了梦想中的考古天堂!水库中露出大量楚人墓葬和极其丰富的陪葬物品,尽情展示着楚国曾经的富足和风韵。其中仅“问鼎中原”的楚庄王的儿子——楚国“总理”子庚的墓中,就出土了4000多件珍贵的文物。河南博物院的青铜器馆笑傲全国,主要就是靠淅川出土的文物撑起的门面。
这些楚墓的面世,震惊了学术界,让人们重新审视楚文化。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丹江水库的这部分,曾经是楚国最初的封地,而老百姓世代传称的龙城,可能就是楚国的始都。但由于深处水底,考古工作无法正常进行,人们至今还没有找到直接的考古学证据,一切推断都无法形成定论。浩淼的丹江水成了遮挡历史的迷雾,令考古工作者的视线无法穿透。
作为南水北调中线的源头,丹江水库近年来受到了举国的关注。但很少有人知道,为了向北方送水,未来几年内丹江水库将大幅扩大库区面积,提高蓄水水位,楚墓和龙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浮出水面。有考古学家不 无遗憾地说:“这里到底是不是楚国的老家?难道我们只能干看着,让它成为永久的谜团?!”
“末代居民” 陪同采访
“那就是四十五里顺阳川!我们的老房子、祖坟都在水下面,再也见不到了!”
站在轮渡的船头,王耀杰指点着丹江水库宽阔无边的水面,表情显得有些沉郁。茫茫的水面没有任何参照物,记者实在搞不清楚他指点的方位。但记者知道,王耀杰此刻的目光已经穿透了100多米深的水幕,“看”到了许许多多我所看不到的东西。
王耀杰今年54岁,他的故乡就在这亚洲最大的水库之下,10多岁的时候,眼前的水库还是一马平川的肥田沃土,因此他应该算是顺阳川的“末代居民”。在淅川县,王耀杰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是该县旅游局局长,口才好,说话风趣,言谈举止透着一种很容易感受到的热忱,是那种一下子就能和人沟通的人。别看淅川县地方偏僻,因为是南水北调中线的源头,文化积淀又极其丰富,时不时有大领导大名人来这里,而王耀杰常受命负责接待、解说工作。在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栏目上他也曾侃侃而谈,淅川县古往今来的事儿都难不住他。王耀杰最得意的事情,是他跟著名作家王蒙的交情,他曾向王蒙“推销”自己的宣传干部“仿生理论”:“长虫头兔子腿,王八肚子八哥嘴(能钻能跑能容能说)。”说得王蒙哈哈大笑,点头称是。王局长公务繁忙,陪同记者采访并不是他的业务范围,记者动用了包括“培养感情”等多种手段,才把他拉到了丹江水库。
望着故乡所在的方向,口才极佳的王局长好大一会儿沉默不语。记者走近和他并肩而立,问他望着水下的故乡有什么感受,王耀杰这才回过神儿,理了理思绪,缓缓地说感到很亲切,也很留恋,很多邻居都搬迁走了,再也没了音讯,很怀念他们。国家要建水库,舍小家为大家,啥也不说,可故乡再也回不去了,不能不让人有些眷恋。以前这种情绪很强烈,几十年过去了,慢慢地有些淡了,可有时做梦还会梦到家乡古街的人流,小时候在锣鼓齐鸣的戏台下看戏、在热气升腾的小吃摊前吃东西,这一辈子是想忘也忘不了啦。
顺阳川自古是粮仓r /> 丹江是一条很早就见诸文献的河流,它原本叫八百里黑河,相传因为尧帝的长子丹朱葬于河畔而改名丹江。这条河流发源于秦岭,注入汉江,全长384公里,全部为山区河道,在连绵群山的河谷地带造就了一块块小冲积平原,当地称为“川”,纵横皆45里的顺阳川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在淹没之前,顺阳川是淅川县李官桥区所在地,王耀杰的家就在淹没之前的李官桥镇上。
那时的顺阳川是淅川县的天然粮仓,李官桥区号称“桥半县”,土地面积只占全县的1/8不到,粮食产量占全县的一半。说起顺阳川的土地,王耀杰等“末代居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说话语速也快了起来,几个人的声音互不相让地交叠在一起:那地一脚能踩出油——地太肥了;犁地从这头到那头能瞌睡——地太平了;下再大的雨不涝,再燥的天不旱;不上肥庄稼都长得好,自古以来都是这……
坐落在顺阳川的李官桥镇有城门四座,常年繁华热闹,全县人都来镇上买卖、购物,被当地人称为小钱塘。
丹江从顺阳川的中间穿过,王耀杰14岁到丹江对岸香严寺的上寺(当时为淅川二中)上中学,丹江河滩的沙滩很深很宽,非常难走,一上沙滩脚就陷进去了,用当地话说是“小孩走沙滩,走两步退一步”,王耀杰要拄着棍才走得过去。丹江水很急,当时的渡船都用竹竿撑,船夫的竹竿一掉,船一下子就溜出很远。
丹江水库1958年开始建设,1973年开始蓄水,顺阳川注满了水,成了水库最宽阔的地方,放眼望去不见水际。这一带21万名农民迁移到了外地,王耀杰家搬到了湖北钟祥市的大柴湖,那里是无际的刚柴,砍了刚柴搭了窝棚,农民们就在盐碱地上安了家。后来他们随返迁潮回到淅川,先后有12万名移民返回淅川,对于他们来说,故土难离,实在有很多的无奈。
相比三峡库区的搬迁,30多年前丹江库区的搬迁有太多的遗憾。除了移民安置方面的问题,在对文物和古建筑的态度上也有天壤之别。三峡库区的很多文物和古建筑得到了妥善的迁移、保护或者抢救性发掘,而当年的丹江库区几乎没有做多少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在庆幸30多年来社会进步巨大的同时,也不能不对30多年前经济的困难和对文物的漠视感到痛惜和无奈。
顺阳川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肥沃的土地使这里自古人文繁盛,遗迹众多。王耀杰说,他知道的遗迹主要有范晔家族的范氏九冢、下寺的塔林、不知属于哪个年代的龙城。而这一切,都被无情的水永远吞没了。
范氏九冢沉没水底
顺阳川曾经是顺阳郡的郡治所在地,历史上这里出了个范氏家族,相传是范蠡和西施的后代,史书上记载的范蠡的家乡三户城,就在距离顺阳川10多里的地方。这个家族最有名的是《后汉书》的作者、南朝宋时期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范晔。
范晔出身人才辈出的范氏一族,家学渊源。范晔的祖父范宁曾任晋豫章太守,著有《谷梁集解》一书,《十三经注疏》中的《谷梁传注疏》就是以《谷梁集解》为基础写成的。范晔的父亲范泰官拜金紫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是宋武帝刘裕的得力助手。他博览群书、潜心著述,有《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名闻一时。后来,范晔的侄孙范缜写出《神灭论》,也是名载史册的人物。在这个家族中成就最高的当然是范晔。
范晔的出生就与众不同,母亲上厕所时不小心把他“掉”在了地上,他额头被砖块所伤,所以得了个小名叫“砖”。史书上说范晔从小聪明过人,少好学,善文章,能隶书,晓音律,善弹琵琶,能为新声,是一个多才多艺、才华横溢而又放荡不羁的人。成年后,范晔曾担任过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的司马,后任新蔡太守、尚书吏部郎、太子詹事等职。其后因官场失意,立志写作《后汉书》。
范晔著的《后汉书》共120卷,记载了自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至汉献帝延康元年(公元220年)196年的史事。这部书删众家而成一家之言,在范晔之前,晋司马彪撰志八篇30卷,名为《续汉书》,袁宏作《后汉记》,华峤作《后汉书》等,在当时都有一定的名气。而在范晔的《后汉书》成书之后,依然有为后汉作史的。像梁子萧的100卷《后汉书》、王韶的200卷《后汉林》,这些史书尽管也出自名家之手,史料丰厚,但始终都无法与范晔的《后汉书》媲美。千年之后,我们能看到的《后汉书》就“只此一家”了。
范晔的《后汉书》有着《史记》般的文采飞扬、爱憎分明。为人称道的是他在体例上的创新,他创立了七种类传:党锢、宦者、文苑、独行、方术、逸民、烈女,将以往史书中偏重于帝王将相、卿侯世家的写法转而投向了世间的风俗教化记载,因此对后世传记的影响非常大。范晔是第一位在纪传体史书中专为妇女作传的史学家。尤为可贵的是,《烈女传》所收集的17位杰出女性,并不都是贞女节妇,还包括并不符合礼教道德标准的才女蔡琰。因为这些原因,范晔的《后汉书》在后世备受推崇,与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陈寿的《三国志》并称为“前四史”,被认为是富有创造性和生命热情的史书。
王耀杰说,在李官桥镇西北十来里的地方有范氏九冢,是顺阳川范氏家族墓地,他上学的时候常从那里路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座墓敞开着,他们好奇地进去看过,里面的墓道10多米长,墓室有农村的一间房大,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顺阳川值得骄傲的还有香严寺下寺的塔林。香严寺始建于唐代,相传唐宣宗为避祸曾经在此出家,这座寺院分上、下两处,上寺在山上,下寺在顺阳川中。下寺的塔林有100多座大理石塔和琉璃塔,极其壮观,用王耀杰的话说,绝不会比少林寺塔林逊色。
但所有的这一切,“水来全给淹了”!后来担心塔林影响水库的通航,有关部门从武汉请来了潜水员,在水底安放了炸药,把那些碍事的高塔“摆平了”。
说起这些事,今天的淅川人和考古工作者无不感到遗憾。但他们说,比起龙城来,这些遗憾其实还不算啥,最让人痛心而无奈的,是那个没能弄明白就沉没水底的龙城。记者很好奇,淅川人一再说起的龙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