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之为孔子
孔子作为一位思想家的伟大,当然不只在于他捍护传统,而更见于其重新理解传统,思索其意义,赋予传统新的生命。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论语.阳货》
的而且确,孔子说过「吾从周」,表明自己效法的对象是已分崩析离的周代,犹其是周礼。但孔子究竟是如何理解周礼的呢?根据〈阳货〉篇记载,孔子曾反问:「礼啊礼啊,难道就不过是玉帛而已吗?」(「玉帛」是当时行礼是经常用到的贵重的礼品。)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对孔子来说,他常挂在嘴边的礼,重要的并不是礼仪的各种形式,更不是在形式之中所使用到的贵重的物品。「玉帛」这些贵重的礼品只是礼的形式之一,而绝不是礼的要义。换句话说,当孔子说要维护周代传统礼教时,表面上有如护家盟般为捍护中华五千年传统,但实际上有重大差别,因为孔子所从的周礼,从来不是周礼空洞的形式。
那么,如果礼不是玉帛这些东西的话,孔子究竟看中了礼的什么,以致他如此强调礼的价值呢?
「人而不仁,如礼何?」──《论语.八佾》
在〈八佾〉篇,孔子再一次深刻反省礼的本质。孔子反问:「一个人如果没有仁心,遵守礼仪又有何意思呢?」从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如何看待礼的本质。对孔子来说,一个人如果背后没有那份真情实感,守礼的行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也再次呼应了孔子在〈阳货〉篇的说法:礼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外在的形式。按近代著名中国哲学家劳思光所言,孔子对传统周礼,以及整个中国文化的贡献,便在于他的「摄礼归仁」:以仁去理解礼的价值,以仁去作为礼的基础。
所谓的「仁」,简单来说,就是一种与人(甚至后来与物)相处时的一份真情实感。它主要是一种关爱,亦可以表现为一种尊重、一种悲戚。礼的意义便在于它是这份真情实感的表达方式。例如,当我们设立「博爱座」,其意义并不在于死死守住「年轻人不可坐博爱庭」这条条文,而在于让我们可以向有需要的人表达我们心中的「博爱」。如果我们根本不关心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的话,我们勉强守礼而不坐「博爱座」又有何意义呢?
又例如,我们现在为什么遇到别人要握手?这种礼仪的意义是什么?对一个真正继承孔子精神的人来说,他不会说:「握手太大逆不道,这会破坏中华传统文化,我们应该回归周代揖手之礼!」反而他会理解到揖手也好,握手也好,其实都只是如「玉帛」般的形式,真正重要的是背后我对别人的那份尊重。因为我尊重你,我想向你表达这份尊重,所以我跟你握手。
从上述的讨论中,我们可看到孔子在面对传统价值崩坏之际,并非单纯的告诫世人千年来的周文化会毁于一旦,反而,孔子做的是重新诠释传统,追问「礼之本」,为传统注入新生命。
礼的因革损益
在「摄礼归仁」后,孔子对传统的生活秩序其实保持一个相当开放的态度,他甚至认为「礼」外在条文的改变与革新并不一定有问题。在〈八佾〉篇,孔子便提到即使是周礼其实也是继承自商礼,并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对礼的具体规定有所改变(商礼又是按夏礼有所损益而来)。那么,当我们改变礼的条文时,我们又应该根据什么原则呢?这当然是要以「礼之本」──仁──作为那把损益生活秩序的尺。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论语.子罕》
在〈子罕〉篇,孔子提到了两种礼的改变。第一种是以前的人都用麻做礼帽,但今天的人都改用了丝。另一种是以前的人都在堂下拜见君主,但今天的人都在堂上拜见。孔子认为,即使两者都是今天大众的做法,但他只能接受前者而不能接受后者。孔子的理由是前者能减少浪费,但后者却「泰也」,是骄纵傲慢的所为。
回到仁心去讲,为什么后者的改变不能接受呢?因为这个改变已使得本来由仁心而来对君主的尊敬不能传达,就好比有一天揖手、握手之礼变成向对方吐口水,孔子也是不能接受的。归根究底,礼可以随环境改变,但不能改变得破坏了原来的「礼之本」。如果仁心,亦即人的真情实感,不再能自然地表达,我们便不应该接受这个礼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