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参菩提】张 恒丨幸会草根杜甫
去成都,不能不去杜甫草堂,大凡读过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怕是都有这份情结。文人如此,草根亦如此。
浣花溪,原本就很诗意,再于溪畔建一茅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居身于此,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雅致。我常常在旅游景点,或是电视画面上欣赏过类似的场面,疑是效仿千年。立在丰硕高大的南国芭蕉前,临水照影,那一弯碧绿,随微风漾起缕缕薄雾向四处漾开,沁人心脾。我似有所悟,诗人的文字之所以能藏窖生香,流芳千古,莫不是也因了这风水宝地? 步入草堂,竹影摇曳,绿野仙踪,脚步轻踏在浸有千年风华的石阶上,步步含诗,声声带韵。轻风拂过,绿的视野仿佛在流动,天籁般的枝叶交响,悦耳动听。我忽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脑海里交织着蒙太奇般的情境,思绪在古柏、修竹和回廊深处缠绕。
杜甫自然是很喜欢这“舍南舍北皆春水”“清江一曲抱村流” 的茅屋,但谁又能想到,当年他是不得已而在此落居。公元七五九年,他没有钱生活在昂贵的长安,想回洛阳老家又因为相州败后河南骚动,于是只好全家搬往秦州。不久,吐蕃攻陷秦州,他便开始了“三年饥走荒山道”的流亡生活。这年岁末,杜甫一家乘船沿嘉陵江顺流南下至成都,住在西郊外浣花溪寺里。其后,在城西七里浣花溪畔找到一块荒地,在其表弟等人的大力帮助下,经过三个多月的苦心劳作,才建起一座简陋的茅屋,也就是后来的杜甫草堂。
大概诗人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仅仅居住了四年的茅屋,一千多年后会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供游人参观拜谒。当然,其间也曾几毁几建,渐成规模。当年杜甫离开成都后,草堂便损毁无存,是五代前蜀诗人韦庄寻得草堂遗址,重结茅屋,建园立祠,供人瞻仰。至宋代又重建,并绘杜甫像于壁间,始成祠宇。此后草堂屡兴屡废,其中最大的两次重修,是在明弘治十三年和清嘉庆十六年。解放后,杜甫草堂再次全面整修,正式对外开放。
穿门过桥,绕过影壁,便是一尊诗人铜像。忧身愁面,瘦骨嶙峋,双膝跪立在破旧的船头上。一身单薄的灰色长衫卷着凄风苦雨,包含着人间冷暖,牵扯着无尽忧思。这是中年的杜甫,历尽世间沧桑的杜甫。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但他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诗人,始终在为祖国的不幸命运牵肠挂肚,为百姓的缺衣少食忧虑不已。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让自己忧国忧民的草根情愫永远镌刻在这历史的铜像上。
其实,杜甫并不是草根出身,而是有着官宦家庭的背景。虽其出生时家境逐渐衰落,但由于祖父是当时的著名诗人,淳厚的家世门风让他自小饱受文化熏陶,早早的便少时成名,并有着“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迫切愿望和政治理想。是因为痛恨朝廷的裙带政治和官僚腐败,也因为不屑于“当面输心背面笑”的幕府生活,更因为目睹和体味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境遇,才脱胎换骨,走近大众,关注民生。可以说,杜甫的骨子里虽不曾流有草根血液,但却被植入草根细胞,在一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下遂成革命胚胎。
草堂的主体非常朴素,屋内陈设亦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排简陋的书架,印证着诗人贫困的处境。一只矮小的几案上,竹制的笔筒里斜插着一支毛笔,旁边是一卷落满灰尘的书页,让人想象诗人或坐、或站、或踱步的创作情景。而几只散放的木凳又告诉我们,这里亦是诗人广结民众、会见文友之所。止步于此,耳边犹闻嘘寒问苦的话音,眼前浮现一群挚友抒发胸襟的情形。对于诗人而言,清苦也是一种幸福,除了周边可信赖的民众,除了志同道合的知己,还有柴门古道,篱边江岸,翠柳黄鹂,青天白鹭……伴着浣花溪轻柔的水气,诗人独坐在荧荧如豆的油灯下,把清心磨进砚墨,把责任凝入笔端,书写国之愿景,民之呼声。诗人在此只居住了短短的四年,创作的诗歌留传至今的却有二百四十多首,这些不朽的诗篇赋予草堂深厚的文化底蕴,使草堂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处不可多得的圣地。
然而,茅屋终究是因陋就简,经受不住浣花溪周边原野疾风苦雨的侵蚀,一个深秋的黑夜,阴霾密布,狂风呼啸,霎那间,茅屋的盖草被掀得一干二净,杜甫携老带小顿时被抛在荒郊野外,无处栖身。于是,就有了那篇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了诗人在伤痛和绝望中发出的呐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茅屋也好,草堂也好,都只不过是杜甫生命中的一个缩影。生于平民之间,长于百姓之中,理解百姓疾苦,为民众奋笔疾呼,以诗说史,才是诗人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作为有着草根情结的诗人杜甫,一生写诗无数,现存于世的也有一千四百多首,其中绝大多数是反映现实和批判腐朽方面内容的。他嫉恶如仇,对朝廷的腐败和社会中的黑暗现象给予批评和揭露;他同情人民,幻想着为解救人民的苦难甘愿自我牺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这是对不义之战严重破坏社会生产的痛心疾首;“焉得铸甲作农器,一寸荒田牛得耕。”这是代表动乱时代广大民众的高声疾呼;他祈愿“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老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学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传承文化后继有人……
杜甫的一生犹如一部诗歌史,也是家国史和民族史的一个缩影。中国素有“以诗证史,以诗补史”的说法,“诗史”成了一个社会发展的佐证。杜甫的诗歌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唐王朝由盛到衰的历史,真实反映了最底层民众实际的生活情境,所以,于草堂后面设置一座“诗史堂”可以说是对杜甫“诗圣”地位的肯定。正如堂内郭沫若撰写的对联所说:“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杜甫做到了,而且流芳于世。
作 者 简 介
张恒,男,居安徽省合肥市庐江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