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丨表弟王成的痞子人生

表弟王成在小城也算个人物,丢了东西找他比找公安管用。有一次,我刚买的一辆“三枪”牌自行车,放在楼下不到十分钟就丢了。心疼,懊悔,带着试试看的心情,我到巷子找着表弟。

表弟说,我给你问问。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说,自行车找到了,你来取吧。

有了这个表弟,我感觉住在这个小城还有点安全感,遇到什么需要和人交涉拌嘴等麻缠事,我就想起他。

表弟有很多伙计,开饭馆的,卖烧鸡的,修车的,摆摊的,啥人都有,公安局都有他的伙计。当然公安局的伙计,都是通过审他认识的,这叫不打不成交。表弟知道县城这块地方,谁是抠皮子的,谁是盗古墓的,谁是偷鸡摸狗的,谁是撬门别锁的,他知道这些人的头是谁,各自的势力范围是哪块。

说到这儿,你就知道我表弟是哪路人了吧?而他也不忌讳谈论过去,自己称自己是“社会渣滓”。终于在一个下雨天,喝多了酒的表弟,把过去的心酸经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让我对他有了个全面了解。

小时候,我也挺聪明的,上学成绩也不赖。可是因为成分不好,老被人欺侮。在学校里,一群坏孩子,老是喊我“小地主,小地主”,我不受,就和人家打架。人家打架是靠人多,我是靠下手狠,靠不要命。

我爹是地主分子,每逢运动挨批斗。有一次大队开会,把我爹绑在台子上斗,让学生娃子都坐在台子底下看。我个子低,坐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台下一个高年级学生拾起一块瓦碴片,扔到台子上,不偏不倚砸到我爹头上,血立刻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我气得浑身乱颤,呼地站起身来。老师问:“王成,你咋哩?”我说,“不咋,我回呀。”夜里躺在床上,就想着咋报复。都是一个村的,我知道他家门朝哪儿开。夜里我摸到他家鸡圈,把鸡给他一个一个捏死,用麻袋装上送到西关卤烧鸡那家。以后谁欺侮我,我就用这种办法报复。

“你不害怕?”“咋不害怕?可害怕。你想,一个12岁的小娃,黑咕窿咚的。时间长了,就不怕了。”

俗话说,狼有吃人的心,没有吃人的胆;豹子有吃人的胆,没有吃人的心。我就是一个胆大,不服气。我两个哥不中,倭瓜架,都叫人家欺侮怕了。

初中毕业升高中,全班端。大家都上高中了,就是不叫我上。这对我打击很大。我才15岁,只好回来,跟上大哥学窑匠。后来又跟上一个师傅学漆匠,在城郊一带漆家具。

我白天干活,晚上跟上一群半大小子练功,学打拳,练站气。穿一双白球鞋,腿上绑个沙袋, 整天“嘿,哈,嗨”,一耍就是半夜。

我第一次作案,是为了一个伙计。我伙计小国子,没爹没妈,很可怜。20多岁了,想结婚,但要啥没啥。几个伙计就帮他想办法。刚好我给一户人家漆完家具。夜里一伙人就跑到漆匠铺,撬开门,抬桌子的,抬箱子的,把人家给儿子结婚购置的全套家具偷出来。

家具有了,还缺米面油。附近有个农场,正在榨油。冬天的夜趁着停电,我和小国子两人偷偷从小门溜进去。院子放着好多油桶,一桶有二、三百斤吧。小国子半蹲下,我在后边凑。他猛一起身,就背起来了。走了有百十米,他实在背不动了,手也冻木了,就把油桶“咚”一下往地下一撂,说,“你回去拿扁担、绳,咱俩抬。”两人把油桶绑住抬回去。

到家一看,糟了,油桶漏了,一路星星点点的痕迹。我俩又勾回来,打着手电筒,一路用脚踢土,想把油印子盖住。谁知,油会渗的。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又到城里漆家具。谁知公安局在小国子家里提取一双白球鞋,上面有油点子,有人认出这是我的鞋。大哥得知消息,来告诉我说,公安局找你哩,出去躲躲吧。我想,赃物又不是在我家发现的,我怕啥?我就消消停停给家具上完最后一遍漆,然后到街上卖了三根麻花,那时麻花一毛五一根,边走边吃来到公安局。

我问,找我干啥哩?一到公安局,我就被拘留了。一算偷盗的价值,够逮捕资格。腊月二十三,在东门外广场召开宣判大会,我和一群人被游行示众,宣布逮捕。逮捕的第二天,我就神经了。

我把瓷碗摔碎,尖尖的瓷碗片,啪,扣到脸上,立刻血流满面。号里人报告,看守过来,赶快弄到医院,医生用手电筒照照我的眼睛,说,这娃子神经错乱了。回到号里,我也不穿鞋,恁冷的天,乍个赤巴脚。提审时,我也不说话,问急了,我就嘿嘿笑,啥也不知道。我妈来看我,我痴呆呆地瞅着她,面无表情。我妈哭得捶胸顿足,“毕了呀,这娃子算是毁了!”看着没办法,公安局最后把我放了。

一九八三年严打,凡是有前科的二流子、小痞子齐收拾,我的名字也上了黑名单。

这天,我进城看电影,散场出来时,看见公安局正在大门口抓人,这边一喊名字,那边马上上前按倒在地。我一看不对,从小门溜出去,跑到南关我伙计那儿。一到我伙计院子,就看到武警正在抓我伙计。我转身就跑。第二天我到街上,看见绑一串串人正在游街。我一撂腿就跑了,买票坐火车到郑州。运动过了,我又回来了。

我这人吧,虽然长得歪瓜裂枣,可想跟我的女子还不少。但一说要彩礼,我就烦。我对爹妈说,我的事你不要管,我自己找媳妇。

后来我找着小玲。小玲是个孤女,爹死娘嫁人,她一个人住在城里巷子的两间老房子里。我看着挺顺眼,很对脾气。当时我已经订婚了。我对小玲说,你要是愿意跟我,我马上跟这个吹。她说,我愿意。这件事就成了。结婚那天,我爹生气,不管我,背上镢头下地了,一天没回来。我几个伙计用报纸给我糊屋,给我抬箱子,那边小玲她大伯给备了几桌酒席,凑凑合合结了婚。

我俩算是很能吃苦的人了。两边都没帮手,我们先是卖烧鸡,后来又给高中学校伙上炕馍。那时都有孩子了。我炕馍,小玲在家里带孩子。一个人一夜炕五百个馍啊,满满一笸篮,撵天明送到学校。有一夜熬得太狠了,保险丝烧了,我没有拉闸,就去接电。“腾”一家伙,把我打多远,我才清醒过来,差一点叫电打死。

后来我想挣大钱,就开始倒腾黄金。因为倒金子,几进几出看守所。一次在四川倒金子失手,叫押回来了。这是看守老董管的号,老董是我第一次进去带我到医院看病的人。老董说,哟,王成来了?我说,来了。他说,还没有拿被子吧?我说,没有。他说,去六号吧?我说,中。

一进到六号,几个人呼一下子都站起来,想打我。一个人问,你是哪的?我说西关。他说,那你今晚站那儿给咱值班吧。我说,值你大那个蛋!老子没被子,今晚还要和你筒腿睡觉呢。这人说,你你你咋这样?我说,不得了啦,我进来坐时还没你呢。说着鞋一脱,就钻到他被窝了。

第二天老董把我被子拿进来,交代说,这个号你给咱招呼住,你都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他们一看,知道我是老人手了,号长还把他那个上铺位置让给我,说,你还睡这吧。

这次出来后,我洗手不干了。几个人一合计,成立了讨债公司,办公室设在十字街,有办公桌,还有老板椅,弄了一辆公安车,有警灯,没牌子,能咋呼住人。替人讨债。

欠债的,大部分是赖皮,你不练他两下子,就是不给钱。一打,马上送来了。有一对父子要账,钱没要下,还被债主领住打了一顿。一生气,来找讨债公司。我带人去要,掂个棍子。开始不还,一打,他说,好爷呀,我明天就给你送去。第二天,钱乖乖送来了。

讨债公司效益不错,但打人打得老厉害,我怕出事,不敢干了。接着是建洗车场。组下菜地有个水井,浇地用的,还有个看水井的小房,靠近路边。我领住组长灌了两回,就把水井房承包给我了。赔赔青,又硬化一下,一家人住到里面,开始干洗车。当时没有一分钱,盖洗车场,都是欠账。

干了五年,小玲洗车把胳膊都洗肿了。这同时我还在路边办了个饭店,羊肉汤,烧烤。两个娃子,花销很大。上学哩,看病哩,住在城里你知道,就是花钱。后来我把洗车场包给别人,自己又去包坡放树。放树都没有寻人,都是我俩干。小玲老在坡上,和放树人吵,和背木头人吵,所有杂事都是她管。我只管领住工人干活,还有负责卖。

现在我搞房地产,算是走上正道了吧。我搞房地产,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专弄这号别人干不了的。比如我这巷子里的老宅,院子好几家子的事,吵吵闹闹弄不成。他们找着我,由我出头协商,办手续,贷款,找建筑队。盖一层卖一层,最后按各家地皮大小给他们房子,他们不投资,只出地皮,盖成后给他房子。我自己的利润是落两套房子。

作 者 简 介

骆淑景,女,六十年代生人,现居三门峡市卢氏县;喜爱文史,笔耕不辍,著有多部长、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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