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巨著】喇叭(九)周恒作品
喇叭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老执山爷继续说,狗日的项羽,刚愎自用,不听亚父范增的劝说。刘邦发愤图强,忍辱负重,四年以后,真正实现了东山再起。接着,老执山爷又说,刘邦重用韩信、张良,使出了阴谋诡计:派人秘密的在霸王城四门的门口用糖稀写下了“霸王气数已尽”六个大字,蚂蚁最爱吃甜食,就形成了看似天然的六个大字。刘邦趁机散布谣言说,项羽洪福已尽,不要跟着他了,各奔东西吧!项羽的将士一传十,十传百,全军都知道了。那时候的人是信天命的,于是军心涣散了。紧接着,刘邦再使一招,在濉河南边小郁家用牛皮做了一个大风筝,风筝下面系着一个大筐,张良坐入其中,夜里,趁着东南风起,飘至濉河北岸霸王城上空,用箫吹起了思乡的曲子。这时,项羽的将士跟随项羽常年在外征战,非常思念家乡,就都更加相信霸王气数已尽是天意,天命不可违背,军心大坏。这时项羽也相信是上天的安排,心中大乱,没了主意。只好率兵离开霸王城,撤退至南边的韦集镇境内的垓下。项羽在垓下被刘邦大军所围,垓下一战,经过激烈战斗,项羽兵大败,爱妃虞姬自刎,项羽率部分士兵突围,逃至乌江,最后自杀,丧失一代霸业,成为千古憾事。
周学宝觉得老执山爷肚子里真有墨汁,连古时候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他都能知道。这个男孩子,心里即刻就开始对大额头子红脸汉子有了好感了。
在太阳快好落的时候,他们走到了离村庄不远的河岸边上,河很窄,里面没有水,但河底湿湿的,生长着很深的茅芋草,草梢子上盛开着一束束雪白的缨子。河岸上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土堆子,土堆子上也都被很深的茅芋草覆盖,土堆子边残存着一些碎砖头和碎瓦片,老执山爷用手指着说,你看,那还都是汉砖汉瓦呢!又说,前边那个村子就是霸王城了,就是当年霸王项羽带着他的军队驻扎过的零壁城哩。老执山爷还说,这个神奇血染的霸王城六十年一现,听说有人两次看见那里是一个兵马城,有站岗的,有点将的,有广场,有很多房屋。霸王的军饷钱库就在城东北拐子,有人一清早上大雾时在那里割草喂牛曾发现一个洞口,钱从里面往外流,粪箕子装满了,用草把洞口堵住,回家用车来拉,结果回来就找不着洞口了。
老执山爷说,霸王城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大铁钟,一人高,几百斤重,一个头,两面脸,四条腿,我就亲眼见过。有人曾经听见大钟说过话:俺是铁,你是铜,你到南宿县,俺到霸王城。
老执山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学宝见西边的天空只剩下半个通溜红的太阳了。
九
周学宝跟他爹他叔叔出去吹喇叭时渐渐地发现一个秘密:只要他爹他叔叔兄弟俩到哪个村子里给人家吹喇叭,他俩身后边都要站着三两个年青好看的女人。特别到了晚上,有月亮门口还能亮堂些,若是摊上月黑头夹阴天,办事的人家又只是在吹喇叭的大桌子上边放着一盏小洋油灯,那火苗子又小,还暗黄暗黄的,只能照出大桌子上边摆放的东西,连坐在大桌四圈子几个吹喇叭的鼻子和眼睛还有嘴巴都模模糊糊,有时候灯还好挨风刮灭,再加上来看吹喇叭的村民,白天在湖里干了一天的活,看了一会就力不从心的两个眼皮直发黏,有的就回家睡觉去了,有的却还在坚守着岗位。实际上,站在那里只是像一种摆设了。周学宝后来当了周家班掌门了,有时候还好想起少年的时候发现的这个秘密。想着,想着,心里就笑了。那可不是,往往在这种时候,女人才敢发挥各自的优势,去占领各人的阵地,也就是说去靠紧吹喇叭后边的身子,有的媳妇就故意地把自己的两个肥硕的宝贝搁在他爹或者搁在他叔的脖颈子上。每一次遇着这种情况,兄弟俩就各自采取了不同的战略战术了。可爹是有老婆孩子的,再说,周学宝知道爹是老实人,对自己管得特别严,所以,在周学宝的视线里,爹是只守不敢攻,不敢跨越雷池半步,整个身子像僵了样,就像有人在爹身上装了定时炸弹,只要敢动一下,他身上的炸弹定会即刻爆炸似的。
其实,爹哪里知道,叔叔有一次对周学宝说,男人愈是谦让,女人就愈是得寸进尺哩。天底下不逮老鼠的猫还倒是有,而不剋腥的猫,还真没听说过哩,大概女人就是这么想的。就用那宝贝在吹喇叭的脖颈子上来回地蹭着。像爹这样从来没碰过别人女人的男人,只要遇着泼辣的媳妇向他叫阵,他就像挨烙铁烙了似的,惊悚地站起来啦。爹本来是坐在大板凳上的,为了躲开是非之地,就只有站起来吹了。爹是个方方正正的大高个子,他站起来像一扇子门样,任你哪个多情的媳妇,也望尘莫及哩。
周学宝发觉叔叔对待这些多情的小媳妇就自有他独门的招术了。一来叔叔没有媳妇,就不怕女人们跟他叫阵;二来年青气盛又是个火爆性子,任你是谁家的媳妇,想往他眼里揉沙子是万不可能的。当然喽,谁家的媳妇喜欢上他啦,若是朝他甜甜地笑笑,他心里喜欢,也会朝她笑笑的;若是找他说说话,他同样会满足她们。可是,哪个想占他点儿小便宜,对不起,你摸错门哩。叔叔吹喇叭的时候,谁家媳妇若是敢用她的宝贝在他脖颈子上操练,他会让她一下子记住叔叔一辈子的。真的!不信,你就在意地瞧瞧。叔叔一边吹着喇叭,趁看的人没在意, 就腾出来一只手 捏住他吹奏的那支大喇叭,继续地吹奏着,而另一只手却擅自离开了岗位,别人还以为他是想按耳朵上搔痒痒唻,哪知那只手却朝他脖颈后面拐去了,照准人家媳妇的宝贝突然搦了一下子。那媳妇就忙用两手去护。脸即刻羞得跟新娘子下花轿时头上蒙的顶头布通红,痛得掉了几滴清泪后,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周学宝见叔叔那只手却又呼啦一下子在他自己的耳朵上,假装着胡乱地划啦了几下子,最后才又回到原来的岗位。吃了亏的媳妇,依旧舍不得离开,一直等到月明星稀的深夜了,吹喇叭的不吹了,才深情地用眼睛去勾叔叔,其实,那双眼睛里包含着很多的内容哩。叔叔后来曾经对周学宝说,太遗憾啦,那时候因为你叔还是处男,狗日的,对男女交媾的事,一点儿也不懂。那时候,你叔只是觉得怪好玩,才那样跟她们瞎玩玩的。后来你叔懂了。就跟她们玩真格的哩。叔叔吹喇叭比爹吹喇叭吹得还好。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叔叔吹出来的喇叭声音优美动听,会的曲子也多。叔叔无论去哪个村子吹喇叭,只要喇叭声一响,那些大闺妇、小媳妇就围上叔叔了。叔叔因为搞女人多了,也就搞出经验来了。叔叔说,趁天黑男人不在意,只要他看好的女人,管她闺女还是小媳妇,随便用几个眼神,就把女人勾上了。
周学宝开始总以为叔叔是因为大鱼大肉吃多了,拉肚子,才脱岗的。后来才知道,叔叔是带女人在家后子或者是在小沟坡子上搞的。有的女人挨叔叔搞上瘾了,还跟踪着叔叔到别的村子吹喇叭时再搞。叔叔还说,怪不得爷爷不教他吹《拉心曲》唻,爷爷真要是教了他吹《拉心曲》,他吹《拉心曲》勾女人,搞得女人还要多多哩。
周学宝记得,叔叔搞的第一个女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叫张美兰。 张美兰是脱裤子张家的。脱裤子张家叫得是有点儿名堂的。村庄南湖有一条河,河不宽,里边却常年有水,水太浅了不能撑船,河上又没有桥,想从那里过河,必须得脱掉裤子趟水过去,即使是皇帝老子下来私访,只要从那里过河,也得脱掉裤子趟水过去。后来就有人说,这个村子不应该叫张家,应该叫脱裤子张家才对头。这个叫法后来就慢慢地被人叫开了。
其实叫得有名堂的村子,在淮北的乡下多的是,尤其在虹县境内,譬如说,叫八里铺的,实际是十里路。叫十里店的,实际是八里半。叫西集子的,却往东南看的。哪一个村子,都有一段子传奇故事,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哩。
脱裤子张家离虹县县城不远,就在虹县县城挨西北拐子,离两山口那里很近。两山口也算是虹县县城的一个小景点,那里是当年垓下之战的入口。实际上,那里只是两个很平常的小山包子。
周学宝那天跟叔叔去脱裤子张家吹喇叭,是因为张美兰的爹张万富娶小老婆,那段时间也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乡下办喜事的特别多。周学宝家的大门口,天天都有人在那里出出进进的请他们吹喇叭。那天还是月黑头的时候,爹带着两个徒弟朝江苏的睢宁县那边刚走,叔叔就把他从热被窝里喊起来说,走学宝,俺们去脱裤子张家!叔叔带着他和两个徒弟,摸着黑朝两山口那边的脱裤子张家去了。爹带的那两个徒弟,和叔叔带的这两个徒弟,都是爹答应收的。周家班喇叭一有了名气,就有人拜师学艺了。先着本村子里的两户人家的孩子,因为家里穷,吃了上顿接不上下顿了,恐怕儿子在家里呆着挨饿死,两户人家的爹娘就一家领着各个的儿子,进了周家班的家院子里,两家人就都“扑咚”、 “扑咚”跪在地上,哭哭险险地说,周师傅,行行好吧,开开恩吧,收下他俩为徒吧。不然话,两个孩子都会饿死的。爹叹息一下就说,学吹喇叭有什么好,喇叭吹得再好,还是讨饭的买卖。爹始终认为吹喇叭就是向人家讨口好饭吃的营生。爹就收下他俩为徒了。接着,又有人来拜师了,爹同样收下他们为徒了。
走到两山口的时候,太阳就露出来了。周学宝心想,这脱裤子张家真特别,去那村庄必须得从两山口走过去才管。已经立过冬好几天了,太阳显得白白的,亮亮的,仿佛里面含着很多的水,照在身上,有点儿凉荫的。初冬的清早,两山口显得特别地清纯。周学宝发觉连自己喘的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两边的小山山坡上长着稀疏的小树,树上的叶子也稀稀的,有的变成了枯黄色,有的变成了紫红色,朝阳的那一面被太阳照得发亮。树下边是一片枯黄色的落叶,那些落叶和地上枯黄色的茅芋草混杂在一起,上边也洒了一层亮亮的阳光。站在两山口当央的土垃路上,周学宝感觉两山口像扒倒了几间屋留下来的一个大巷口子,巷口里的阳光格外多哩。东南拐子是虹县县城,从城边子铺满一片阳光的麦苗子地里蒸发出一团薄雾。天上显得很干净,那里,看去特别灿烂。过了两山口,就沿着轧有四个木轱辘车辙的土垃路向南走约二里地,往西边再一拐,迎面就横过来一条河,周学宝见河有三四间屋宽,河水清澈见底,河边子长着一片片苇子和水草,苇叶子多半枯黄了,苇子上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片叶子及枯黄的苇缨子。那边有一片麦苗子地,过了麦苗子地,看见有一个村子,村里村外长的都是树,因为冬天了,周学宝就能从那片稀稀的树杈子间隙,和稀稀的树叶子间隙,看见一片黑褐色的土草屋,心里就觉得这个村子里的树,和村子里人住的屋,跟他前车轱李家村子是一模一样的。有只鸟正从河对岸上的一片刺槐树里,扑楞楞地飞出来,然后喳喳叫了几声,就朝村子的那个方向飞去了。周学宝的目光就跟着那只鸟飞去了。
学宝,快脱裤子下河趟水过去,河那边的村子就是脱裤子张家哩。叔叔说着,就把肩上的少马子朝河边子随便一搁,先拿左脚踩掉右脚上的鞋,再用右脚踩掉左脚上的鞋,接着,伸手拽开了勒在腰上的粗布条带子,把粗布大腰裤子脱掉,把东西朝胳肢窝里一夹,左手拎着鞋子,右手拎起少马子,两只大脚丫巴子踩进了冰凉的河水里了。
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脱裤子趟水过去,叔叔说。
乖乖,怪不得那个村子叫脱裤子张家哩,周学宝嘴里叽咕着,就急忙脱掉了鞋子和裤子搁在怀里抱着,赤着小脚丫巴子朝水边子蹭,先是拿一只脚朝水里边踩,冬天的清早,河水刺骨的凉哩,那只左脚刚一沾上河水,赶忙地就蜷了回去,冻得他直打牙,腿上即刻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可他一见那几个徒弟都光着大屁股走进水里了,他也就咬着牙跟着走进水里了。
河边子水很浅,只能刚刚没了周学宝的小腿肚子,可他趟水走到河当央,就看见了水底下有一道子黑绿色的深沟叫龙沟,龙沟只有两步宽的样子,叔叔和那几个徒弟打龙沟里趟过去的时候,水才没了大腿根子,周学宝趟水走到了龙沟边子却站在那里不敢朝前趟了,周学宝知道,他若是从龙沟里趟过去,水至少要没到他的胸口窝,他身上穿的他娘刚给他一针一线缝的粗布小棉袄就得湿透了。最终,还是他叔周玉武折回来把他抱过去的。
到了河那边,周学宝就赶忙在河边子草上搓掉脚上的黄泥,穿裤子穿鞋,他一边穿,一边在他叔面前说,叔叔,俺们光着屁股过河,万一遇着女的过来了咋弄?
叔叔听了,心里想笑,但是他没笑。就拿眼睛朝他侄子腿裆里的小鸟瞄了一下子,就说,有礼的街道,无礼的河道。毬唻,哪怕是虞姬娘娘走过来,俺怕个毬!
那天早晨,叔叔带着周学宝和他的几个徒弟,刚走到村头的青石板铺的小桥上,新郎官张万富就派人迎过来了。
那时候,太阳快爬上树梢子了。周学宝和他叔几个人就跟着一个麻脸老头子走进村子里。周学宝感觉天地间特别亮,特别暖,天空跟洗过的样干净,太阳也显得特别低,就像一团子刺眼的白亮团子悬在村子的挨上边似的。房前屋后,到处淌着阳光。村子里有不少人家已经在吃早饭了。乡下人冬天吃早晨饭都比较晚。有的人家屋脊上的烟筒里还冒着缕缕青烟,有的人家才刚拉开大门,肩上挑着两只大木桶,去村外边的吃水井挑水去了,周学宝见吃早饭的村民,手里端着大黑碗,有的是端着大黄碗,蹲在自家门口美滋滋地吃着,也有十个八个身上穿着一样颜色的老粗布衣裳的男人,聚在一个大巷口里边吃的,虽然吃的是杂粮饭,但个个都吃得特别开心哩。
在村子当央的一棵老槐树上,周学宝看见了两三只花喜鹊子在树枝上喳喳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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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恒,当代知名作家。男,汉族,58岁,安徽灵璧人,本科学历,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安徽文联第二届签约作家,宿州市作家协会执行主席,灵璧县作家协会主席,现任职安徽灵璧中医院骨科主任,当过兵,上过大学,师承安徽中医学院当代著名骨科专家、国师、丁锷教授,中医高徒,受高等教育六年,安徽省首届中医骨科专业委员会理事,手法接骨乃安徽实力派高手,曾经手法接骨治愈宿州四铺村民106岁张氏转子间粉碎骨折迄今传为佳话,1999年被卫生厅选为“安徽省首届中医跨世纪人才”,因业余酷爱文学创作,八十年代初在《人民日报》、《小说林》、《安徽大学》、《安徽日报》等发表短篇小说,九十年代初在《清明》发表中篇小说,2005年始在《作家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安徽文学》出版、发表《汴城》、《汴山》、《汴水》等四部长篇小说,《汴城》获得首届宿州市文学创作金奖,《汴山》得到有关著名评论家及作家好评,《汴水》获得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最佳小说特别奖,2009年省文学院等专程在灵璧古城召开其长篇小说研讨会,2010年被宿州市委宣传部评为“十佳文艺工作者”,2013年被省文学界评为“灵璧四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