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2) 绿色车厢旁的依依不舍

另起一行:胡子宏生命日记(142)

绿色车厢旁的依依不舍

 (一)

漫漫长夜里,打了生白针的肌体变得燥热不安,膝盖处的关节和背部的腰椎,似乎有一些蚯蚓在涌动,一阵阵地透出酸痛。这时候,陪伴我的是手机,难眠时,我就看电影。《七月与安生》的一副情景打动了我的心弦——安生离开了七月闯世界,她们在绿色车厢旁恋恋不舍,火车开动了,她们挥手相别,七月追随者车厢跑......

电影里,七月与安生曾经有过纠纷,但最终,她们的情感世界凝结成一道难以割舍的风景。我想,无论是谁,你在跟某人分别时,你们依依惜别,火车开动了,你或者他,追着车厢跑,这足以认定你们的情感必定是人生记忆的瑰宝。你们在彼此的情感世界里,是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

如今,因为安检措施的严格,接送亲友都无法走到车窗前,记忆中的恋恋不舍都发生在火车大提速之前。20年前,我参加了《辽宁青年》的笔会,分别时,有人恋恋不舍甚至掉下泪来。我呵呵一笑,对她说,我们对分别早已习以为常了,这样的短暂聚会,对我而言,已是寻常风景,哪里值得流泪呢?

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死离别都经历过,那种歇斯底里的哭泣都在人生旅途上渐行渐远,任何的分别都在心境中波澜不惊。也许,只有青春时刻的依恋,才算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且,那样的感情,会镌刻在心房,一生一世都难以磨灭。

  (二)

 1990年的7月2日,我大学毕业离开学校,我背负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回家的火车。我形单影只,没有哪个同学送我。同行的车厢里,有二班的两个女同学。送她们到站的,是两位男生。我们上了车,M下车与男友Y依依相别,相拥着,微笑着,说些悄悄话,时不时地吻一下。记忆中,还有Z同学,他在车窗与同学谈笑风生,但随着旅客上满了火车,不知不觉,我们的眼眶都潮湿起来。

开车的铃声响了,M也回到了车厢。车窗外,两个男生开始泪流满面,四个人的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列车员跑过来,使劲把四个人的手掰开。车窗外的男生就随着火车跑。我还记得,Z同学还喊过我的名字,我们挥手告别。火车隆隆向南,两位女同学已经是泣不成声,望着她们,我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她们,人生就此转弯。

2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美女M已经成为南方某县的县长,Y也是西北某高校的一位处长。Z历经生活坎坷,与我没有过联系。如今,我们都是年近五旬的中年人,26年前的那场依依不舍,肯定是我们记忆中最难以忘怀的情景。

(三)

我第一次独自去天津是1998年的元旦,那时候,我跟H处于一场不热不冷的恋爱中。当天,我去了南开大学,见到了恋人H。遗憾的是,恋人相见,并没有出现诗情画意般的浪漫。年轻时的感情,总是有些扑朔迷离,与H相见,我似乎感到了一种冷落。下午,我们分别在天津火车站。我们驻足于车门口,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不觉,我的泪水淌流满面,我似乎感到,一场感情即将结束,那么不舍,那么忧伤。H望着我的泪水,有些吃惊。火车门关闭,我们俩透过车窗,凝视着彼此,我的泪水顺着玻璃流下下来。她挥手告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1990年的春天,大学生们陷入毕业前的惶恐中。为了工作事宜,H从天津赶到北京。我忘记她跑了哪些单位,后来就去石家庄继续打探消息。我送她到北京站,她上了火车,我们透过车窗聊天。我告诉她,去了石家庄,可以找哪些同学,怎么找。火车开了,我们挥手,这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睛忽然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色,有那么两秒钟,她在凝视着我。

其实,我与H并没有缠绵的爱情故事。计划经济时代的爱情,大学生们的感情往往因为工作分配而变得支离破碎。青春的时候,我的爱情信念并不坚定。我回了原籍,她却去了北京,后来,我们的婚姻都经历了一些波折,再次生活产生交集的时候,是2003年我陪着前妻住院。某一次,她请我吃饭,安慰着伤心的我。她问,我能帮你什么呢?我说,钱不够了,借点钱吧。于是,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塞给我9000元。我叹一口气说,这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给你。她轻轻地告诉我,这是资助你的,哪里需要你还呢?

我与H再一次相会,就是今年夏天了。我罹患癌症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她。治疗期间,她告诉我,不要住旅馆了,她把自家的一套房子收拾出来,让我住进去。我们再次见面,眼前的我早已不复青春韶华时的形象,身材臃肿,颈部淋巴结肿大着。她分明染发了,发福,脸色也不似姑娘时代的粉嫩。我在她的家住了两个多月,而且接到了她给我买的灵芝孢子粉。

离开北京她的房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在微信上发送两个字:感恩。

(四)

中绿色车厢旁,我也曾经送别一位长者,北京的剑平叔。我在北京求读4年,剑平叔是对我影响力很大的一位长者。4年间,我数次去他家里混饭吃,至今,我的一些观念和处世态度,依然沾染着他的风格。

1998年前后,剑平书忽然来到邢台,我和小辉弟一起陪他吃饭。我送他上火车,火车里没有座位,剑平叔进了车厢,拎着大包小包。我在车厢外,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着。火车缓缓行进了,剑平叔向外望,竟然看到我还在车厢外守着。他有些感动,赶紧说,嘿,你还不走呀,快走吧。我说,我是送你,你不走,我怎么走。说话间,火车越来越快,我们彼此挥手,他微笑着与我分别。

在今天中午,我躺着病榻上,看央视撒贝宁主持的《开讲啦》,主讲人是香港演员周润发。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剑平叔的微笑。他的微笑正是像周润发。20多年前,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正在银幕上活跃,剑平叔有一次在公园里散步,有个小朋友拦住他,激动地说,叔叔,我知道你从香港来,你叫周润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剑平叔。不久,我获悉,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他离开了人世。

也许因为这场病,我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回味着以往的人生。时下的年轻人,因为网络技术的发达,亲友们的联系如此便捷,很难有绿色车厢旁的依依惜别。在20多年前,人们多是写信联系,家庭里没有安装电话,每一次分别可能就是天各一方,不知道何时再见到彼此的容颜,不知道何时再听到彼此的声音。因此,每一次送别都是那么情真意浓。

你知道,得了癌症,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患者与人间分别的信号,此时,各种不忍不舍都是人间无奈的风景。当我平静地面对人生的每一种际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身边有那么多陪伴我的人。我不愿意离开,于是执拗地撕毁车票,努力期待列车晚点。此刻,风雨逐渐远去,一切变得那么宁静,生活虽然不堪,但是依然美丽,那些陪伴我的真情,格外地动人。

 如果你有足够的阅历,你肯定珍惜那些依依惜别的人。分别之际,那些与你凝视、与你握手的人,定是你生命中一道旖旎的风景。生命如此美好,令人怎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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