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营织布厂兴衰记（上）
王营织布厂兴衰记（上）
□戴官宝
封建社会，苏北大平原广大地区还处在农耕文明时期，工业几乎是空白，手工业少之又少，人们果腹的食物来自大地的恩赐和勤劳的双手，抵御寒冷的衣被要手工捻纱，用土方法去完成，和现在的有些少数民族地区还保留的织布方法差不多。那种古老的方法织出来的布只有一尺多宽，既耗时又费力。除此之外，就得靠商人们北上山东，南下南通、苏南等地买一些机织的粗细布，卖给人们缝制衣被。
淮阴是京杭运河上的一座繁华城市，邻江近海，为南下北上的交通要道，区位优势独特，也是长江三角洲北部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明清时期，淮阴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因漕河而盛，因盐榷而繁华，南来北往的举子、客商都要在淮阴歇脚补充营养，换乘车马。当时，淮阴的繁华甚至远超苏州、扬州和杭州等大城市，名扬海内外。这样的地方，消费能力一定惊人，这为淮阴的民族工业的产生和发展创造了条件。
清同治年间，山东潍坊四大家族之一的刘氏家族，有个织机户，主人被王家营人称为刘老太爷的刘春阳，精准捕捉到这个巨大的商机。刘春阳和全家共同商量，决定南迁到淮阴发展。经过充分的准备，清朝同治七年（1868）春，正值壮年的刘老太爷带着年轻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举家南迁淮阴。一家人推着两辆木制的独轮车，一辆装着拆下来的木制织布机的部件木料，这些木料部件都是用上等木材精心打造的，成了全家的宝贝。一辆装着全家的细软和生活用品以及干粮、煎饼和大葱。最小的女儿也坐在上面。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晓行夜宿，终于走到了淮河北岸王家营镇。在王家营镇土圩子里，南十字街，刘老太爷租下两间房子，组装好织布机，开始传统的织布生涯。
刘春阳一家织布生意在淮阴做得非常好，收入颇丰，引起了周围邻居关注。聪明的王家营人，也想学习织布这个手艺，他们看在眼里，问在嘴上，记在心里，加上刘春阳一家热情讲解。于是王家营镇的人们，请木匠仿造刘春阳家的简易织布机，买来棉纱，很快镇上出现了几家织机户。据96岁陈耀荣回忆：解放前后王家营镇有了几十户织机户，还有不少人家去帮工织机户。陈耀荣老爷爷说：“不少大户人家里，都有两三台织布机，他们请客师、召徒弟，日夜生产。王家营处处听闻织布机声，其中规模较大的织机户刘氏家族有五六户，还有满家、吴家、陈家等十多家大户。”
刘春阳在王家营扎根后，看到淮城(现淮安区)河下古镇十分繁华，南来北往客商川流不息，消费能力相当惊人，便决定由大儿子刘再庆带着两台新打造的织布机，和几个精干师徒，在河下古镇租了几间民房，边生产边销售。由于古镇消费水平惊人，刘春阳常把王家营织的布运送到河下去销售，也加快刘氏家族织布业的发展。刘氏家族的织布业鼎盛时将王家营镇十字南街面朝西的一条街全部租下来，组织生产各种布匹，每星期分两次送到河下古镇去销售。王家营镇成了生产基地，河下镇估衣街的店铺成了王家营镇布匹销售总店，并在淮安区西门大街设有分店销售布匹。后来，淮城（现在的淮安区）河下、河北、华亭等地人家，也是从王家营织机户学来的技术。现在，在淮安区的河下、河北、华亭等小街巷里，仍有不少个体户用铁木布机在织毛巾，生意一直很红火。
王家营镇的织机户，曾为抗日战争出过力。据刘春阳的重孙，今年80高龄的刘凤芝回忆：1942年，新四军派驻盐城阜宁被服厂的代表，找到淮阴县王家营镇刘氏家族等织机户，开出高于王家营的市价，免费吃住，保证来回安全等优惠条件，让他们带着织布机去盐城阜宁新四军被服厂，为新四军织布。于是，王家营镇的织机户们，组织十多个人，带着几台拆下来的织布机，在新四军的护送下，到了盐城阜宁新四军被服厂驻地，架起织布机为新四军生产、缝制被服所需要的布匹。新四军被服厂工人也打造木质织布机，一起学习织布，增加军需供给。随着战争形势的发展，新四军军部转移到盱眙黄花塘，王家营镇这些织机户，留下了带过去的几台织布机送给新四军，新四军也折价给了织机户，并护送他们安全回到了王家营镇。
刘凤芝还说：1943年抗日战争最为艰苦的时刻，苏皖边区政府机关驻在六塘河北岸。边区政府政保科长梁士超（王家营镇堂子巷人）为了边区军需被服需要，动员王家营镇的织机户为边区政府提供布匹。边区政府保证织机户人员在六塘河河北的安全。于是织机户们经常骑着自行车（当时的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奔驰、宝马轿车），去边区政府所在地卖布匹。十几辆自行车背着布匹，经常行走在农村土路上，在当时是非常显眼的，容易被土匪盯上。有一次，织机户十几个人骑着自行车，背着布匹，在去边区政府的路上真的被土匪盯上了。在回来的路上，一行人被土匪抢劫了，土匪们有一支手枪，他们不敢反抗，被抢走了所有卖布钱。这怎么得了？这可是几十家的血汗钱啊！回去怎么向家里人和代为销售的人家交代？以后又怎么生产？这是在六塘河的北岸发生的事。这时他们忽然想起了边区政府政保科长梁士超的承诺，于是他们赶紧返回边区政府所在地，找到政保科长梁士超，反映了被抢劫的情况。梁士超当即带着警卫班战士跟他们来到被抢钱的地方，将土匪包围起来，找到那个土匪头子，缴获了那支手枪，要回了所有被抢劫的钱财，枪毙了土匪头子。其他土匪保证永远不会再抢劫了，梁志超问明了手枪的来历，是某乡公所乡长的配枪，当即带着警卫班战士奔赴某乡公所，找到那个乡长，要他拿出手枪来，乡长拿不出自己的手枪。梁士超当即以通匪之名，枪毙了那个乡长。
解放后的六、七十年代，梁士超同志在北京、青海等地工作，经常回来探亲。梁士超最后在连云港担任建港副总指挥，直到离休。梁士超家住在南桥居委会堂子巷里，每次探亲回来，刘老太爷的大孙子刘井盛都会宴请他，我也经常受邀作陪，亲眼目睹了革命老前辈的风采，亲耳聆听老前辈讲战争年代的战斗故事，以及和王家营织机户等劳动人民的军民鱼水情。
全国解放战争的到来给人们带来长久和平的希望，但也因长期战争耗尽了国力民财，土地荒芜，人们食不果腹。老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有钱买布做衣服，机织户们布卖不出去，生活难以为继，很多机织户为了生计改行卖菜、卖鱼、卖肉等，或就近开垦荒地以种地为生。据刘春阳的重孙女，今年七十四岁的刘风英回忆：解放前在爹爹家的牛棚里，见到被拆散的，很多织布机木件。她的爹爹是刘老太爷三儿子，那时已经不织布了，以种地为生，住在小营乡盐北村。在王家营镇，解放初期流传一句童谣：“有女宁嫁八根系，不要嫁给棉织社。”八根系指的挑担卖菜的人，前后筐子上各系着四根蝇子，合称八根系。说明卖菜的，挑担的都比织机户好。王家营镇当时最穷的，就数织机户了。
据九十六岁陈耀荣回忆：1954年，由十几个小织机互助小组，组成初级合作社，在东街小戏院开会时，参加会议的织机户个个穿的拖一片、挂一片，身上没有一块干净地方，个个黄面饥瘦，皮包骨头，织机户人家个个都穷的叮当响啊！人民政府为了改变织机户贫穷落后的面貌，组织织机户成立互助组，后来成立初级社、高级社，织机户的生活从此就象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合作社成立后，织机户以织布机或棉纱入股，什么都没有的就借债入股。合作社在十字西街大衙门里外盖了几排房子，第一位合作社社长吴志美，他为人尽责尽职，人人都夸奖他。所有社员分工具体明确，有专门人员负责买原料、搞销售，织布的一心一意专心织布。社员除了拿计件工资外，还有股权分红。社员们人人争先恐后，你加班到十点，我就加班到十一点，偏要比你多。织布机也由原来的木质布机，变为铁木布机。生产出来的布匹口面，由原来的一尺多宽，增加到二尺多宽，产品更好销售。生产形势一天比一天，合作社又盖了一排厂房，增加了新的铁木织布机，也增加了新工人。也允许原料拿回家加工，如倒穗子（小纡）、狂月子（经线绕在月子上一种工序）。当时的王家营镇，从现在的北到北京东路、南到黄河东路的广大片区，大人小孩齐上阵，到处可以看到“狂月子、倒纡子“的大生产欢乐场景。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戴官宝，58年工作，当过兵，打过仗，干过公安，管理过公路。退休后，写点东西，乐一乐，留住记忆，留住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