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和陌生人说话吗?
她是新来的住户,刚要打开三层的房门,就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句苍老的招呼,“小姑娘,新来的吧?”她回头一看,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容。她打心眼里不喜欢,然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后,迅速打开门,从门缝中挤进了房间,把一个老年妇女疑惑的眼光和无数个“为什么”关在了门外。
从小,母亲告诉她,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多年来,她早就忘记了如何跟外界交流。而且,由于父亲离家出走,招致很多闲言碎语在背后起起落落,有时甚至不知道躲着她。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的孩子有多敏感,没有人能明白。那些闲言碎语总是像一把把利刃,轻易就刺伤她小小的自尊。以至于未来多年,她都害怕看到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的镜头,害怕她们有意无意飘过来的眼光。那些都让她恍惚回到若干年前,她上学或放学的路上,那些恶意的八卦猜测。
大学毕业后,她毅然选择了留在异地,不愿意回到熟悉的环境,再次面对那些曾伤害过的风言风语。
在单位,她是最勤奋的一个,不怕加班不怕劳累,总是任劳任怨,但却害怕与人交往,害怕别人离她太近,害怕别人打听隐私或者过往。所以外人眼中,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仿佛走不近同事的心里。
在生活中,她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了避开小区里闲得发慌的大妈们,她总是尽可能在天黑以后回家,然后尽量把步履放得轻一些,再轻一些,开门的声音也小一些再小一些。即使是这样,对门的大妈总能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及时地送上一句话,“以后可要早些回来啊,现在这个社会乱,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可要小心些。”她嘴上应着,内心却抗拒着,“我回来不回来,与你何干”。
如此半年,倒也相安无事。
之后,却赶上了最难受的五一假期。前一天晚上,她淋了雨晚归,到了半夜就发起烧来,浑身酸疼,甚至没有力气起身为自己烧一壶开水。但艰难地拿出手机,却又不知道在这个城市该打给谁求助。苦苦熬了一天,临到傍晚,门口意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她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起身开门,哪怕是坏人也好,只要他能够给自己一杯解渴的水。
门口,却站着一脸担心的对门大妈。看她摇摇晃晃,大妈赶紧扶住她,用手在她额头上一探,惊呼起来,“天哪,孩子,你的额头太烫了。”接着,大妈便自动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怎么病了?”“吃药了吗?”“吃饭没?”“家里有药吗?”“我说呢,大五一的,连个动静也没有,白天晚上都开着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以往无比厌烦的询问,此时此刻都变成了最温暖的问候。大妈看她没有反应,以最快的速度从家里翻来了退烧药和消炎药,熬了小米粥,拿了小咸菜,然后坐在床边,一边像数落孩子一样数落她不懂照顾自己,一边细心喂她一口口吃下。
吃完后,她像个孩子一样缩回被子里,大妈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笑着说,“别怪大妈多事啊。很少见你这样的孩子,回来不出门,整天猫在家里。其实啊,这个小区就是老人多,孩子们大多在外地或者成家在了别处,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很少回来。来一个年轻人,我们都新鲜着呢。尤其是我。”
说到这里,大妈停顿了一下,抹了一下眼睛,继续说,“我看着你啊,就经常想起我家姑娘。她跟你一样,爱闯荡,毕业了,翅膀硬了,就一个人跑到南方去了,说是要去创业。你说北方多好啊,夏天不热,冬天有暖气,可她就偏偏不愿意呆。有时我帮你一把吧,我就想啊,南边没准也有个像我一样的人啊,肯帮我的姑娘一把,让她冷了有人问,饿了有人管吃饭。”说到这儿,大妈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她看着大妈慈祥的笑脸,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划过脸庞,心中有种叫温情的东西慢慢复苏,她用手握住了大妈粗糙但却温暖的手,大妈反过来握住她的,柔声交代,“以后啊,就把大妈当亲人,反正我家也就我一个人,晚上就到我家吃饭,有事了就跟大妈念叨念叨。”
她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原来那些嘘寒问暖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她曾经因为过往的阴影屏蔽了一扇又一扇通往友善和美好的门,而今,却在邻居大妈的一碗热粥几句问候里品尝出了家长里短的珍贵和温情。
从那以后,那些横亘她内心多年的坚冰开始一点点融化,她不再拒绝同事的帮忙,不再拒绝来自他人的温暖,回到小区会主动跟邻居打招呼,会带水果到大妈家作客,会帮腿脚不利索的大妈给她的女儿邮寄衣服,会教大妈学会用手机上上网用微信跟女儿聊天。当然,也开始经常拿起电话,跟远分开很久的父母打电话,请他们原谅,她渐渐把异乡当故乡。
她知道,她已经在那些曾经厌恶的俗世烟火中慢慢获得了陌生人给予的温暖,放下了过往的阴影,放下了本性中的警惕和戒心,不执拗,不倔强,愿意在时光的磨砺下,做回一个谦卑温暖又圆润无害的人。
原来,与陌生人说话,其实没有那么难。
——打开心扉的方式有很多,你会选择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