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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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冬去春来,人们的内心也如一江之水那般活跃起来,“青睐·人文寻访第五季”也顺势推出,此行的目的地是碧螺春之乡——苏州太湖西山岛。
碧螺春每年春分前后开采,谷雨前后结束,以春分至清明采制的明前茶品质最为名贵。采茶之候,贵在其时,太早则味不全,迟则神散。3月26日至30日,在最好的采茶时节,青睐团员38人一行,跟着著名摄影家、古遗产“守望者”李玉祥老师,流连于太湖之畔的茶香与古村落之中,进行了人生中极为难忘的一次寻访。
寻访团员开心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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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茶
“扑”进茶室
都成了半个“碧螺春专家”
在人们“唯美”的想象中,碧螺春被清水激荡,翠绿晶莹,茶香沁人心脾,甘甜久久回味,采茶姑娘更是面庞白皙,玉指青葱,笑意盈盈,一杯茶里存在着天地人的灵气…
▲“青睐”团员小席在体验采茶
然而,只有亲历了采茶制茶的整个过程才会发现,一杯碧螺春中真正沉淀的并非是无杂质的美感,而是劳作的艰辛。
在整个西山岛上,家家户户似乎都在采茶、拣茶、炒茶,每家门口的“标配”就是一口柴锅,或男或女用手在其中翻炒,满街飘散着茶香与花香。
摄影/听风
就这样,西山岛用缭绕的香气迎接了“青睐·人文寻访第五季”的团员们。
大家此行入住的古涵度假山庄坐落在风景如画的太湖缥缈峰景区内,这里的窗外就是茶山,一楼就是制茶间,碧螺春的整个制作流程完整呈现在团员们面前。未进茶室先闻茶香,大家简直是“扑”了过去,对哪里都好奇,古涵山庄的老板柴勤冰先生更是被大家团团围住,站着举行了一场一个多小时的“记者发布会”。就这样,在丰富的知识普及以及现场观摩之后,团员们几乎都成了半个“碧螺春专家”,能够轻轻松松地谈起“一旗一枪”等专业术语。
▲古涵山庄柴老板为大家讲解制茶工艺
摄影/老冯
其实,贴着碧螺春标签的绿茶很多,但是只有产自苏州洞庭东山岛、西山岛的碧螺春,才是真正被称为十大名茶之一的“洞庭山碧螺春”,受到国家有关部门原产地保护,其他产地的茶叶只能称之为“碧螺春”。
明末清初,此处的绿茶俗名为“吓煞人香”。据说当年康熙南巡至浙江回京,途经苏州,江苏巡抚宋荦以洞庭“吓煞人香”茶进献,康熙嫌其名不雅,因其茶“清汤碧绿,外形如螺,采制早春”,遂赐名为“碧螺春”。
西山产茶在唐代早已闻名,最早的记载见于《茶经》。陆羽在唐至德二年(757)三月与好友刘长卿一起到太湖西山考察茶事,在水月寺旁的墨佐君坛边采茶品茶。从此,碧螺春茶的前身水月寺的小青茶被唐宋两代列为贡茶。
太湖西山岛的碧螺春,一个显著特点是,这里不是整片茶园,而是各种果树与茶树混搭栽种,其专业术语叫“茶果间套种植”。正是这种根脉相连,茶叶吸收了果树的香味,相互作用之下,形成了碧螺春独有的淡雅果香。这里,每年10月到次年5月茶树发芽的季节是不可以打农药的,这也确保了洞庭山碧螺春的品质。
书生只知茶叶贵
不知茶农采茶累
据了解,在古涵山庄工作的几十名茶工都是临时雇来的,她们大多来自周边乡镇,每年这个月都会到岛上制作碧螺春。
早上5点多,这些茶工便要去采茶,就算是让人疲倦的中午,也有人依旧在茶山忙碌。茶叶采完之后,便是细致的手工分拣,从细小的叶片里,拣出最嫩的茶尖。一天下来,最多只能拣出两斤的嫩芽。拣好后放在小小的箩筐里送去给记账的老会计,老师傅穿着旧式的工作服,桌上放着旧旧的算盘和账本,传统中透出一种古意,让人感到世事变迁流转,但茶与人之间还是有着不变的联系。
老师傅随便抓起一把茶叶在簸箕上一扬,就能看出这一筐的茶叶拣得是否合格。接着,他把这筐茶叶放在桌上的小记重器上称重,记在账本上。他介绍说,如果是两斤多的嫩芽能拿到200多元的工钱,而一般人每天都是150元左右。这些茶工在3月中旬到4月中旬的采茶季中,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去年她们当中挣的最多的是9000元。
手工分拣完,专门的茶叶机器会再筛一遍,把遗漏的叶片吹掉,剩下最最纯净的嫩尖。碧螺春的采制有如加工艺术品般严格。采回的芽叶及时进行精心拣剔,保持芽叶匀整一致,只有芽长1.5到2厘米的芽叶,才能做出“茸毛遍体”的效果。炒制500克特级碧螺春,需要7.4万颗芽头。要摘得早,采得嫩,拣得净。正所谓“书生只知茶叶贵,不知茶农采茶累”。
在20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炒茶
晚上9点左右,有的茶工劳作一天后可以下班了,还有几位炒茶的工人会走进炒茶室,继续工作。炒茶室一排放着十几口柴锅,每口锅的墙上都贴着数字,这排锅的墙后面就是灶间,狭长的过道则摆满了柴火。尽管早就有了燃气灶,但是,西山的茶人们认为,只有手工在柴锅中炒制的茶叶,才能够最大程度保持茶叶的清香。
炒茶开始后,有一种集体劳动的火热和朴素。前面的人炒茶,后面的人烧火,炒茶的人会不时对烧火的人发出指令,她们的口音浓重,大抵可以猜出是说她是第多少号锅,是需要加温还是减温。一个烧火的工人要负责三四个锅灶的火候。
炒茶的工人有人戴着手套,有人则不戴手套,双手上下翻飞,可以看见茶叶迅速沥干水分微微变色,而茶工的手始终不会停歇,待茶叶变干后,会将翻炒变为反复揉搓,她们说这是给茶做“桑拿”呢。
炒制碧螺春需要经过杀青、热揉成团、搓团显毫、文火烘干四个工序,整个过程约需40分钟,一锅只能炒制三两左右。“手不离茶,茶不离锅,揉中有炒,炒中有揉,炒揉结合”,原本肥嫩鲜绿的茶叶变得越来越卷曲纤细和干燥,形成碧螺春“茸毛不落,卷曲成螺”的外形。据说炒制一斤特级碧螺春需要六七万个芽头,而一个熟练的采茶女忙碌一个早上摘下来的青叶也不过一二两。采茶时云彩多一点少一点、太阳光强一点弱一点,细微的天气变化对于产出的茶叶品质影响都是巨大的。
手工炒茶最重要的是温度和力度。炒茶时茶锅下的火势、手掌揉制茶叶的力度都是关键因素,全靠炒茶师的经验判断,没有机器控制温度,没有工具衡量标准,好茶全凭老师傅们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手感,因此优秀的炒茶师傅也和名茶一样金贵。在20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炒茶,沁人的茶香便在他们这一双被茶叶“烫”得通红的手掌之间慢慢溢出。
茶工们的手黝黑且粗糙,不是人们臆想的纤纤玉指,但是手指却异常灵活,眼尖手快,个个都似擅长“无极拈花指”的功夫高手。他们每日的工作,从早上5点多采茶开始,到晚上12点炒茶结束,因为,当天采下的茶必须当天炒出,炒好的茶要摊在桌上标上号,等待品评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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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扫
现场与钱穆女儿连线
在本次寻访中,祭扫钱穆先生墓无疑是最令人心生感慨的一个安排。
63岁的蔡龙彪老师住在苏州西山岛西蔡村,当小学老师41年,桃李遍全岛。巧合的是,他曾与钱穆先生的女儿钱辉为岛上小学任教的同事,也因此,在祭扫钱穆先生墓地时,蔡老师成为了领路人。
钱穆先生生于无锡,在台湾病逝,因此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墓地在苏州太湖西山俞家渡石皮山。其实,钱穆大师同苏州颇有渊源,1927年他应聘至苏州省立中学,任教三年,他在苏州续弦成家,夫人是苏州姑娘张一贯。1939年钱穆在西南联大任教,当《国史大纲》完稿交香港付印后,又携母亲妻儿来苏州度假一年,将当时已荒废的“耦园”整修居住,埋头读书著述,完成《史记地名考》一书。到台湾后,钱穆先生也常常提到苏州。
通往钱穆先生墓地的小路空寥寂静,若不是蔡老师熟悉路线,外人难以找到。登上一座小山丘,会发现矗立着一座圆形的花岗石坟墓。墓地面临东南,前面是枇杷树,山下是白墙灰瓦的民居,再往前就是太湖,环境清幽。坟前有一石碑,碑中刻着一行字:“无锡七房桥钱穆先生墓”。碑石右侧镌刻:“钱穆先生字宾四”。下分列两行小字:“生于民前十七年农历六月初九戌时/殁于民国七十九年农历七月十一巳时。”碑石的下边有一块横着的花岗岩石板,刻着“钱胡美琦,生于民国十八年农历四月十六日,殁于民国一百一年农历三月初五”,也就是2012年。
在坟后的墓墙上有一块黑色的石碑,碑文如下:“先父钱宾四先生,一九九0年在台北去世。遵先父遗愿,一九九二年一月九日归葬于此。先母张一贯女士,给予了我们生命,抚育我们成长,毕生辛劳,一九七八年去世,安葬于苏州凤凰公墓永安墓区。继母胡美琦女士于一九五六年与先父结为夫妇,陪伴、照顾只身客居港台之先父数十年。一九八九年与先父在台湾创办素书楼文教基金会,先父去世后,全心投入先父全集及小丛书之整理出版工作,为完成先父遗愿,不辞辛劳奔走两岸三地,戮力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壬辰年三月初五去世,合葬于此,永伴先父于地下。愿父亲、母亲、继母安息。”
碑文的左边镌刻着:钱拙、钱行、钱逊、钱易、钱辉谨立。壬辰年四月初十。
在钱穆先生墓前,蔡老师拨通了钱穆先生小女儿钱辉女士的电话,79岁的她因身体原因此次无法陪同我们前来祭扫。电话里听说我们已经在墓前,连声感谢大家对钱穆先生的敬意,并致歉自己无法亲自过来。
▲李玉祥老师(右)和蔡老师(左)在与钱穆小女儿电话连线
为何会选择这里作为钱穆先生的墓地?钱辉女士简要做了解释,并提及她早年曾以此写过《叶落归根——为父亲选择墓地小记》。在钱穆先生1990年仙逝后,夫人胡美琦按照其遗愿,开始与家人为其寻找墓地,看了几处地方后,最终看中了这里,钱辉在《叶落归根——为父亲选择墓地小记》中写道:“我们是11月24日去西山的,当天玩了林屋洞和石公山,十分尽兴。(石皮山)石坡面向东南,站在坡上只见满坡的绿一直流向太湖边,农舍掩映在极茂密的橘树和银杏树丛中,湖里有小岛两三座,近山青翠,远山如烟,间忽驶过的船划破宁静的湖面,使如画的风景格外生动起来。母亲后来说:在这里所见的景象,与在沙田和风台五号所见相似,而正是在风台五号居住的八年中,父亲和母亲曾在楼廊观海赏月时无数次谈起过太湖,谈起将来有一天能在太湖边建一小屋安度晚年……”胡美琦女士也十分满意,这块地方自然风光好,相当恬静,无人打搅,可以静静地安息,读书做学问。
胡美琦女士叮嘱女儿,要在不损害老百姓利益的前提下选择墓地。钱辉也对当地政府讲了母亲的意思。因此,在整个择墓过程中,没有折损百姓的一枝一木。这座墓地周围的地面都是整块的大石头,钱辉女士正是要了这块无法种植作物的“荒地”让父亲叶落归根。
怀着对钱穆先生的敬意,大家向一代大学者三鞠躬,绕墓地一圈,而在离开时,不知是谁从旁边摘了一些鲜花,放在先生的墓前。
摄影/壮志凌云
下山之后,还有一处没有挂牌子的钱穆纪念馆,说是纪念馆,其实是钱辉女士退休前居住的独栋民居。如果不是屋门口的对联用的是钱穆先生1973年创作的“室有诗书满院春光长住,门无车马一湾溪水细流”,可能怎么也无法将这处低调的民宅与一代宗师联系在一起。据说这家纪念馆平时并不开放,只是钱辉女士一位以前的老邻居帮忙照顾,有空时就会看门,来访者可随便参观,来得不巧赶上铁将军把门,也是正常。
纪念馆里有钱辉女士留下的留言册,里面的留言有来访者,甚至还有钱穆先生亲人,一个署名“梅子”在2017年11月4日用繁体字写道:“想念了。今日便饱员。楼下打不开,便至楼上。楼廊得坐,读《中国思想通俗讲话》,又,翻《宋书》《宋史》,将近离开,动念理书架,将外公全集搬至二楼,得安!回了!此为走西山第五年。”
而在2017年11月15日的一则留言中,有人写道:“从大陆到台湾,从台湾到西山,别离,回归,寻一片净土。思考,觉悟,完成生命的教育。感恩,感谢,生命中的光。”
“思考,觉悟,完成生命的教育。感恩,感谢,生命中的光”,也正是对这四天寻访行程的最好总结,每个人都满载而归,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而“青睐·人文寻访”的初衷,不仅仅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更是与历史对话,与心灵对话。
文/本报记者 张嘉
编辑/王勉
图文排版/庄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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