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61期】(许震小说)班长牛二
班
长
牛
二
作者:许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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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班长叫牛二,有时“牛”,有时“二”,有时既“牛”又“二”。
我们班长绝对不是《水浒传》中杨志卖刀中,被杨志杀死的那个泼皮无赖牛二,而是响当当、硬棒棒的牛,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的牛。我们班长牛二的牛,好像女人怀孕,时间短了看不不出来,时间久了才伟大的牛。用我们连长赵大发的话说,要不是两个蛋子拽着,早就上天了。我们指导员王大吹说起来更加有震撼力,他说,牛二就是牛,那狗熊脾气上来,搬着梯子敢日天,见佛杀佛,见人杀人。
牛二到底牛不牛,怎么牛?我感觉真牛。作为他曾经带过的兵,我感到他非常牛,简直就是完全褒义的牛逼哄哄。下面,我就告诉大家他是怎么的牛。
我们班长是一九八五年十月的兵,籍贯河南范县。山东老乡聚会时,说他是河南郊区的,河南老乡聚会时,说他是山东郊区的。总之,在部队这个地域观念最强的地方,没有人认他为老乡。对此,他却说,老乡不老乡,有了本事就吃香。有没有认我老乡无所谓,无论河南的还是山东的,只要承认我是中国人就行。
喊他牛二绝对不是我的发明,而是他爹妈给他起的名。除了我们班长的姓本身就姓牛外,他生在农村的爹妈认为,家中的耕牛为大,自己的孩子为二,于是,给自己的孩子起名为牛二。牛二小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和一些孩子喊他时,常常在“牛”和“二”之间加一个“小”字,叫“牛小二”。现在牛二班长年龄大了,回到村里,村里的人常常在“牛”和“二”之间加一个“老”字,叫“牛老二”。别管“牛小二”还是“牛老二”,在正常人的称号当中,都不是正常人的名字,但是,牛二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名字只是人的一种称谓或者符号,为了区别王八与绿豆,至于王八好,还是绿豆好,那得看它的用途,看它的价值。当饭吃时,绿豆好。当菜吃时,王八好。至于王八汤好喝还是绿豆粥好喝,那得看个人的口味。
军旅生活有四季,新兵入伍是春天,新兵下连是夏天,选拔骨干是秋天,老兵复退是冬天。每年新兵一下连,就是一个军旅新季节的开始。一年之际在于春,就是那年春夏之交,牛二就开始牛起来。
新兵下连之前,牛二器械动作的单杠一至五练习全完成了。最牛的是单杠二练习“卷身上”,牛二一口气能做二十多个,连那些自以为早吃几年军粮的老兵都自愧不如。一天晚饭前,太阳西山的树梢上,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兵王二虎信不过牛二的这种牛劲,觉得有些吹嘘过头,借着夕阳西下的光芒,对着牛二和牛二的班长晃了几下拳头。不言而喻,他要牛二比试比试。那时候,在我们连有这么一句话,谁英雄谁好汉器械场上比比看。单双杠动作完成的如何,是军事动作当中最硬的标准。牛二的班长看到王二虎这个样子,对着充满沙子的器械坑,吐了一口唾沫,用小拇指指着老兵王二虎的额头,刺激他说,别介不服,不服跟我们班的新兵牛二比比!一比就知道你这一年多的军粮是白吃了。这么一说,气得王二虎哇哇直叫,帽子一摔,袖子一捋,就和牛二比起来。在兵们的叫喊和加油声中,王二虎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结果是累得口吐鲜血,两眼直冒金星,也就完成了28个。牛二没有争辩,半句话也没有说,在班长眼色的指挥下,晃晃悠悠上了杠,不紧不慢地做,一口气卷了35个。
二虎与牛二相斗,结果虎不如牛,败在牛的蹄子下。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牛二沉着应战,博得了满堂彩,所有在场的人都竖起了大拇指。也就是在这一块不大不小的饭前比武之后,牛二不再叫牛二了,那真叫牛逼,为新兵和牛二的班长赢得了荣誉,成了日后饭前课后谈论的话题,一直到我入伍后还在流传。
牛二第二年兵的时候,去了教导队。教导队那是什么地方?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进了教导队的,不是被提干,就是当班长,最次出来的时候也是个副班长。牛二能去教导队,没有靠关系,也不是靠送礼送进去的,而是凭硬邦邦的射击成绩打进去的。那一年,我们团组织射击比赛,牛二代表我们三连出战,五发子弹打了一个洞,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彻底把靶纸中间的白色的“10环”圈给打没了。那天射击时比赛,设了五个靶位。牛二在三号靶位,后来成为通讯员的马三负责给他报靶。牛二放一枪,马三给他左右晃一次,连长赵大发先竖大拇指,再拍大腿。左右晃,表示中了十环。牛二四发全中,马三左右晃了四次,连长赵大发也先竖大拇指再拍大腿四次。第五枪开始了,全团军事干部的眼睛全盯在了三号靶位上,都要看看这是哪个连的兵这么牛。军人见红旗就扛、见第一就争,投弹射击是本分,军事比武拿了第一是最荣耀的事。更重要的是,团长在射击前动员大会上说,谁要是在这次比赛五发子弹中了五十环,团里先给三等功,然后再向师里报请二等功。说来也怪,比赛前一些自我感觉良好、十分有把握的射手,一到射击场上就成了软蛋,一组组上去,一组组下来,打了一上午的靶,竟没有一个人击中五十环。不少人沮丧,不少人懊恼,也有不少人看着晃来晃去的报靶杆发呆。这靶场真他姥爷的邪性,平时射击训练枪枪中十环,怎么到了射击比赛就不行了呢?是心理因素还是射击条件发生了变化?
牛二这一组是最后一组,也是最没有名气的一组,全是些二年的兵,用作训参谋柳传奇的话说,全是些没有一点名气的生瓜蛋子。
太阳越发毒辣,准星和缺口之间明晃晃的一片,都在不遗余力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仿佛掀开了一口蒸馒头的大锅,眼前是一簇簇白花花的馒头,热气不停地从面颊两侧向上升腾。汗水不断地从射击者的额头上渗出来,透过睫毛流在地上。睫毛似乎成了草房檐,不停地遮挡着有可能流入眼睛里的汗水。手心湿漉漉的,不少人心里开始发慌,有些心烦意乱。趴在地上,就像趴在热鏊子上一样,被太阳蒸发出来的热气,迅速升腾起来。在这种热气的蒸腾下,裤裆里的小鸡鸡成了拇指大小的蚕蛹,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一百米的无依托射击,牛二四发四十环,最后一发了,如果再中十环,三等功是他的,保不齐还能立二等功。立了二等功,就可以直接提干了。
对一个农村兵来说,立了二等功,就相当于娶了县太爷的千金,就等着升官发财了。好事正等着牛二,我们的连长赵大发已经望眼欲穿了。
“叭”枪响了,大家的眼睛全直了,用我们团长的话说,全团一千多名官兵全瞪着些牛蛋子一样的大眼睛。报靶员马三找了半天,靶纸上没有一个眼,而靶心空白处却变成了一洞,一个接近拳头大小的洞!马三把这一情况用对讲机,向站在指挥位置的团长作了汇报。团长说,找不到十环圈内的五个洞,就不能算五十环,最多按前四次报靶的环数加起来。坐在观摩席上的不少人,听到了这一报告,也听到了团长对这一报告答复。
连长赵大发看到了牛二的枪栓处蹦出了弹壳,没有看到马三报靶,竖起的大拇指在空中晃了一下,又落下了。手掌本想合在一起用力鼓掌,却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嗷”地叫了一声,接着骂道:“坏了,他娘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没有等到检靶的号令发出,连长赵大发就跑出了观摩席,一路飞奔着跑向靶场的壕沟。他要亲自去检靶。团长看到连长赵大发向靶道跑,大喊道:“回来,快回来,你他娘的快回来!”赵大发不管不顾,依然向靶道跑。
连长赵大发的这一跑,把不少正在射击位置的二年度兵吓傻了。他们还没有验枪,万一有一颗剩余的子弹被不小心搂出去,赵连长的小命有可能就没有了。
牛二打过的靶纸正中心,确实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连长赵大发不服,拿着靶纸去找团长。团长说,靶纸上没有显示牛二打的是五十环,三等功不能立了,二等功更是没有影的事,进教导队,将来当班长吧。别人进教导队当班长,都是这考那考,考到最后是连队党支部推荐,团长的一句话,就把牛二送进了教导队。
团长还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要告诉你,你这个二百五连长,牛二不可能立功,你给予警告处分是肯定的。回去我就给政委说,明天开党委会,专门研究给予你警告处分的问题!
因为这次射击比武,牛二没有立成功,牛二的连长赵大发却挨了处分。这事作为一个笑话,在我们团流传了很久。
牛二成了我们班长之后,就开始“二”了!别的班长哄得战士团团转,事事处处讲平安,平安是“1”,其它事都是“0”,走路怕崴了脚,踢腿怕抻了筋,跑步怕栽了跟头,他却天天讲,当兵为打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三年下来,我们个个像吃瘦肉精长大的孩子,人人精干黑瘦,好像从非洲难民营逃出来的一样。回想起被牛二逼着训练的那段时光,不知道我们磨掉了多少层皮,也不知道我们流下了多少汗。从进入牛二所带的班,到离开他带的班,我的衣服一年四季就没有干松过,白色的碱圈在内衣上套了一层又一层,脱衣服穿在身上超过两天不洗不晾,常常又馊又臭。每当我们班到饭堂去吃饭,一些干部和老兵不是用手捂着鼻子,就是远远地躲开我们。“牛二班的兵臭味远扬,名不虚传。”我们过后,常有一些人拿这句话来嘲笑我们。
牛二的一些训兵理念和做法曾经让我们恨得咬牙切齿,让我们只要他不在场就暗地里骂娘。可,一看到牛二炯炯的目光和小腿一样的胳膊,就立即低下了头,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埋头投入他安排的训练当中。
搞五公里负重越野训练,别的班挎包都不带,只背个背囊,背囊里用泡沫填充满,更有甚者背囊里放个充气的垫。而我们班,在牛二的带领和严密监视下,我背了挎包,挎包里装满了毛巾、肥皂、笔记本等日常用品,同时也背了背囊,背囊里实实在在地装了被褥和脸盆,这还不算,他要求每人必须在背囊掖六块整砖。他还美其名曰:每人背六块砖,全班六六大顺。远路无轻载,一趟五公里负重越野训练下来,累得我们班有四个人直吐血,累得跑得最慢的马拉松直哭爹喊娘,大呼:有折腾人的,没有这么折腾人的,六块砖多重呀?!有一次,马拉松一只脚上有六个泡,两只脚上有十二个泡,班长牛二不管不顾,仍然让他跑,说,路遥知马力,越跑越有力。马拉松连五公里武装越野都跑不好,还叫什么马拉松,叫马拉稀算了!到了晚上,牛二给马拉松弄了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水里放了不少从伙房里拿来的花椒、食盐。在马拉松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脚心痛的时候,牛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自己的手试一下水温,然后生生地抓起马拉松的脚就往水里按,痛得马拉松嗷嗷直叫。这叫爱兵吗?这叫花椒腌马蹄。有个战友后来戏称。
射击训练时,别的班双臂举枪,我们班单臂举枪,上边还挂了子弹袋,不少战友放了枪,手臂直打哆嗦,像筛糠,吃饭抓筷子都握不住,吃饭时不得不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往嘴里扒着吃。器械练习练单杠时,他让我们班每人膝盖骨处夹一根草,每人做五十个举腿收腹,谁腿上夹着的草先掉下来,谁就做二十个俯卧撑。有一个河南平顶山的战友,一直双手抓着单杠不动,既不上举,也不收腹,草夹着也一直没有掉下来。牛二见他不服从命令,有些生气,说,你小子能不能动一动?那位河南的战友说,他不敢动,一动就尿裤子!牛二说,你不敢动,那就吊着吧。这个战友,也算听话,我们练完器械后,他吊着。我们练完队列以后,他还吊着,一吊就两个多小时。第三个小时开始的时候,这个战友眼前一黑,从单杠上掉下来,牙磕掉了三个,满嘴流血。等我这位战友从病床上醒来,一摸门牙少了三颗,张开大嘴哇哇直哭,边哭边喊:打死也不在牛二这个班了。
白天他组织我们搞队列、擒敌和五公里越野训练,晚上他也不让我们闲着。一到晚上九点半,在他的逼迫下,我们班不是做仰卧起,就是做俯卧撑。别的班有说有笑,准备就寝,我们班就像开了一个屠宰场,不是鬼哭,就是狼嚎。我在牛二手下当兵三年,连除夕晚上也没有放过我们,还要搞什么训练比赛,非要我们谁先做完三百个俯卧撑谁先去放鞭炮。那鞭炮一响,我们满眼泪花,在“一二一”和“坚持就是胜利”的口号声中,我们又度过了一年。
牛二的这种近乎残忍的做法,我们指导员王大吹有些不高兴,说,这样没黑没白地训练,弄得战士天天吱哟怪叫不说,到年底老兵复员时就成了问题,不能让战士们一个个拖着伤残的腿离队吧。作为战斗班的班长,不仅要对战斗负责,更要对战士的一生负责。战士们当兵一般也就两三年,万一伤残了,那是一辈子的事。还有训练好了,看似是好事,如果政治思想品德不过关,那就成了坏事。政治思想品德不过关,身体越好,回到社会上,对社会的危害越大。你不见不少退伍兵回到家乡后犯罪,弄得公安死伤不少,都抓不到吗?
最不高兴的是我们司务长。我们班训练苦训练累,吃饭吃得也多,半盆子红烧肉一到我们班就风卷残云般没有了,那米饭更是吃得疯狂,我们吃饭如填鸭,连嚼也不嚼,直接用筷子向喉咙里捣。司务长见我们对饭如此亲切和饥饿,他有些心痛,直接找到我们班长,说,牛二,你他娘的少搞点训练不行,一天一个人一斤六两粮食,你们班平均每人贰斤八,那一斤二两全吃的别人的呀!据说,不可思议的是,司务长有一次竟然找到连长赵大发要求撤换牛二,说,连长,千万不要再让牛二当班长了,牛二班的兵吃饭吃得邪乎,光见他们吃没有见他们饱过。他要是继续当班长,我们连就该子吃卯粮了,后年大家一块去喝西北风。还有,咱连养几头猪,也不要养牛二训练的兵了。养几头猪,年底杀了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养十几个人,天天训练,浪费的粮食比猪多,老兵一复员什么也留不下。连长赵大发见司务长这样说,怒了:你他娘的光算经济账,守财奴!你说,这些兵不训练,天天干什么去?我们的军粮也是按人头拨下来的呀!
任由干部们说和我们一百个不愿意,牛二就是不听,仍然二他的,我行我素。只要一有空,他就强迫我们训练。训练工作好像打进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根楔子,稍微有点空隙了,立刻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上级曾经要求过“五小练兵”,我们班十小练兵都够了,有时小的甚至可笑。毛泽东主席读书有“枕上、厕上、马上”之说,牛二要求我们训练时也有“厕上、枕上”的要求,要求我们上厕所小便时必须练金鸡独立五秒钟,大便时要求在情况不太紧急时必须蹲两分钟的马步。有人说,本来我们连就牛二一个人二,他一当班长,全连有十个人一起二了。
随后,司务长开始百般刁难牛二组织我们班搞训练。一有公差勤务,司务长就优先安排我们班去。一有外出活动,我们班肯定是当仁不让,并要求每周五下午的帮炊者必是牛二班的。司务长为我们班的训练工作真是费尽心机,我们班的训练工作在时间上被他冲击得七零八落。看到这种情况,我们班长牛二急得直跳高,他有一次直接顶撞了司务长,坚决不出公差。他说,当兵为打仗,训练为和平时期唯一提高打仗技能的方式,不训练、不准备打仗还要兵干什么?光让我们干杂活出公差,干脆让我们班外出打工算了。怕我们吃饭多,干脆给军委领导说,把战士全部解散,部队只留干部算了。战士们都是十八九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天天训练,吃饭少了能顶得住吗?
司务长白了一眼,骂道:你个破兵扎子,懂个屁呀?!整个国家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你知道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还是不是军人?我是干部你是兵,我的话你必须听!
牛二当兵第五年,当班长第三年,做了一件最二的事,也是最蠢的事。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与我们连长赵大发之间。
连长赵大发是牛二的恩人,如果没有连长赵大发,牛二别说班长当不上,当个副班长也难说。可以说,在我们连,对牛二最好的干部就是连长赵大发,连长赵大发是最支持牛二搞训练的干部。按说,他们之间最不应当发生什么事,可是偏偏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
我们连长赵大发当兵第十三年的时候,把嫂子孩子从陕西米脂老家接来。按部队当时的规定,家属来队最多住一个月,我那连长嫂子带着孩子却一住起来就不走了,达一年多,而且女儿小米在附近镇上上了小学,每天通信员马三的主要任务是接送连长的女儿上学。米脂婆姨,绥德的汉。我们连长的老婆看上去挺漂亮的,可是手脚却有些不太勤快,从不做饭,也不做其它家务。连长家的家务都是由通信员马三拾掇,一日三餐顿顿都让马三从伙房里打来吃,每次还是拣最好的打。如果中队做五十个红烧鸡腿,她让通信员马三至少打三个。不到五十人的连队,并且大都是些一顿吃一小脸盆的小伙子,久而久之,自然伙食就会有所下降。不少人有意见,指导员王大吹、司务长在背后也议论过这事,可他们都不当面直接说。指导员王大吹甚至对司务长说,吃点拿点事小,支部一班人的团结事大,可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支部一班人的团结,影响了咱们的个人前途,让战士们看笑话、瞧不起。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战士在一个连队最多三五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让他们吃少点、吃差点没有啥。
牛二不知道是受到了别人的撮拢,还是怎么的,那根二筋上来了。一天中午,太阳直射,柏油路都快晒化了,一踏上去,软软的,像踩上了胶泥地。通信员马三从伙房的大盆里夹了五根鸡腿,就往连长住的家属房跑。看到这一切,牛二好像受到了污辱,怒火心中烧,控制不住了,随着通信员马三的脚步就进了连长住的家属房。看到那酱红色的鸡腿,正被连长嫂子攥在手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着连长老婆和他的女儿小米的面,对我们连长说:“老婆孩子是你的,一年到头吃连队的饭是怎么回事?这叫喝兵血,知道不。嫂子是你连长的媳妇,又不是连队的媳妇!小米是你连长的孩子,又不是全连的孩子!你老婆孩子在连队吃了一年多闲饭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应当清楚!”看到牛二这怒气冲冲的熊样子,连长的女儿小米吓得直哭。
被牛二这么一说,连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第二天就把老婆孩子送回了老家。自从牛二与连长因多吃多占发生这次纠纷之后,我们连长私下的再也不喊他“牛二班长”了,而是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字或者两个字,有时喊他“牛二蛋”,有时喊他“牛二蛋子”。
正是因为我们班长牛二这次冒失的行动,他成了年底必须复员的对象。
牛二从部队复员半年后,夏荷圆圆,草木疯狂,我们连队就很少搞训练了。偶尔搞搞训练,也是以队列训练和整理内务为主。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心里怅然若失,常常想起班长牛二来。有一天周末,我们这些曾经在牛二班里呆过的聚在山丘的一个洼处喝闷酒。酒过三巡,大家谈论起了班长牛二,越谈论他越想他,越想他越念他的好,想起了他冬天的夜晚给我们盖被子、生炉子,想起了他夏天调换铺位,自己搬到电风扇吹不到的地方,想起了他看我们吃饭狼吞虎咽偷偷微笑的样子,想起了他常劝我们别想家,自己却趁我们睡着之后一个人趴在被窝里抽泣等等。谈论着牛二,喝着微熏的白酒,大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在山谷中回荡,异常悠远、伤感和恐怖。
这次情绪失控后,就着相对平坦的石头,以牛二曾经带过的兵的名义,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团长写了一封信,最后大家一块儿签了名,把牛二如何被安排复员的事添油加醋地向团长报告了。
两个月后,团里派保卫股的一名干事和财务股的一名助理来我们连调查,把司务长贪污公款和连长多吃多占的事都揪了出来。司务长被军事法院判了有期徒刑五年。到了年底,也就是牛二复员的第二年,我们连长赵大发也被安排转业了。这一年,他提了副营职,刚刚够了随军条件,女儿小米正上小学二年级。
牛二从部队复员后也挺牛的,在家乡河南范县办了一所武术学校,学生有两三千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三十多个洋学生。现在,牛二更牛了,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媳妇,常常陪着洋媳妇说些点头yes、摇头no的话出国。
我们连长赵大发转业后安排到了一家国营企业轴承厂上班,可惜不到三年,这家企业就破产了。牛二听说后,直接把赵大发请到他办的武术学校,做了一个系队的管理人员,每天早晨,连长赵大发像在在部队一样,迎着朝阳,喊着“一二一”,带队出操、训练。
【作家档案】许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作协会员,北京市公安文联理事、副秘书长等。研究生学历,曾以芦苇菁菁、芦苇、雨生、土娃等笔名写作,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写诗,再写散文,现在主要写小说,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山花》、《山东文学》、《人民日报》、《人民公安报》等多种报刊,先后出版《橄榄叶》(诗集),《芦苇菁菁》(散文集),《军旅羽片》(随笔集),《残血》、《军营那些事》、《警察日记》、《空坟》(长篇小说)等文学作品多部,作品入选《中国经典散文大词典》、《常用写作例法——武警院校写作基础教材》、《中国小说家代表作集》、《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2010年中国经典散文》、《中国散文大系》、《中国太阳》等三十多种文集,作品曾被翻译成英、越南等国文字,曾获全国短篇小说奖、公安文学大奖赛长篇小说奖、“中国当代散文奖”、“中国当代小说奖”、吴伯萧散文奖、武警文艺奖、全国廉政诗歌奖等30多次文学奖励,参与编写《执法为民筑和谐》、《奥运安保谱华章》等9部.1995年参加《人民文学》作家班培训,获优秀学员;2011年,在鲁迅文学院首届公安作家高级研修班进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