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天下】(程果儿)只愿我们都还傻
作者:程果儿
因朋友推荐,看了十几年前黄磊与刘若英主演的剧集《似水年华》,梦一样的相逢,梦一样的乌镇。里面的人都郁郁的,唯有二傻——镇上痴子活得最敞亮,拎着一串鞭炮四下跑,天天都像过年。
同时还看了车太贤主演的电影《傻瓜》,韩国小镇上,李承龙跟二傻一样有着灿烂的笑容,憨胖的身形。
傻瓜最接近原生态的人。有吃有穿便觉得快乐。然而,除了天然傻自然萌之外,更多的傻瓜是由生活突变造成的。如果说自杀是对痛苦的应激反应,那么,变傻,是稍好一些的选择。
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抹不去的傻瓜的影。
我记事起,那个叫小蔡的男人已经傻了。面相斯文,二十年多前的高中生,算是镇上的文化人。走起路来很认真,手臂贴伏着身体前后摆动,步伐也小,很惜命的做派。大人们谈起他总是语带唏嘘,但他变傻的原因却始终不能统一口径,有说因为考大学被人顶缸气的,有说谈恋爱的时候女孩子移情别恋,被横插进来的男人痛揍一顿才至于此。
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没有人拿他的傻大惊小怪,没有人躲他避他,除却“啧啧”叹几声。像面对生活里三条腿的凳子、豁了口的碗,都觉得正常。
因为爹妈死得早,没有人张罗给他治病。他就安静地傻。有亲戚给口吃的就吃,没有,在菜市场的各个摊点站站,镇上人总会给些糕饼蔬果。我家对面是镇上生意最好的酒店,他时常去,在门口一候半天,就能吃到席上剩下的鱼肉。
吃完了,他一扭一扭地走来我家小店,两根焦黄的手指夹着烟,说:借个火。我爸调侃他,问:凭什么给你火呀。他探过脸来,满面的笑,说:我们不是亲戚吗?
他有极好的乐感,跟着店铺里快节奏的音乐跳起来。完全是随心所欲的动作,竟处处合拍。熟人看见笑骂两句:日你妈,又发疯了。
偶尔也失控。大声地叫,拼命扇自己的脸,或是去追路上的女孩子。发泄之后,又会安静很久。
他现在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天天地胖,头发开始稀疏。我有好久没回家,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好。
听说以前搞检查的时候,某地就将傻子集体装车,趁夜拖到另一地,然后卸下了事。下次这个地方被检查,再把他们送到另一处。所以,镇上总有一些新鲜的龌龊面孔出现。有老长的结成块的头发,破烂的裤脚,大夏天还穿着老棉袄。这些傻子太过雷同,而且与我们正常人的生活又隔得太远,他们是异类。独有小蔡,因为有亲戚照应,不时能洗个澡,镇子里的人又总拿些衣服给他,所以看起来与我们差异不大。总是乐呵温和地活着,把生活里的愁苦自动屏蔽。
办公室里的猫猫跟我是老乡,偶尔聊起童年的事,也谈到了他。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隐喻。
小说电影里的傻子往往都肩负重任,要去点拨超度某些人。像颠了的济公,《画皮》里救王生的脏乞丐。另一些傻子比正常人更睿智。《尘埃落定》里土司的二儿子,只要做决断,就比聪明的哥哥看得准。《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傻子,天天在大院门口骑着木棍当马。当那些胡同串子都成了爷,在立交桥上兜风时,傻子冲他们喊:傻B。
到底是谁傻呢?在傻子眼里,那些天天疯玩的少年不傻,穿着西装开着豪车的爷才傻。
傻与疯不同。傻是温和的,退缩的。而疯,是癫狂的,过份的。傻在正常的线以下,无害;疯是飙高了,让人退避。
正常人也有傻与疯的区别。
郭靖傻,裘千尺疯。段誉傻,李莫愁疯。可是,疯与傻又总是纠缠作一处。李莫愁一世忘不了情郎,那是傻;因爱生恨,处处杀人,那是疯。叶二娘为情人守口如瓶,败露时要代老和尚受过,那是傻;可她因失子之痛对别人的孩子下毒手,那就是疯。
一个女人,恋爱时小鸟依人,男孩子轻啄着她的红唇说:傻。婚后争吵的夜晚,她如母兽般撕咬,男人攥住她的手腕,吼道:你疯了!
所以,若有人说我们傻,那是福气。让疯狂来得再迟一些吧。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程果儿,原名程艳。热爱阅读书写,大悲大喜的性格,小打小闹的格局。多年来以文字为最亲密的伙伴,虽未有大成,但从未曾背弃。文字散见于零星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