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科： 怀念黎子范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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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怀念黎子范老师

作者 | 刘永科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快到了。今天写这篇怀念黎子范老师的文章却并不源于清明节怀念亲人的习俗，而是出于我对黎老师高尚师德的崇敬和他对我本人关怀照顾的感念。

我们社旗一中出身的学生都称呼他为“黎老师”，其实他真正的职业却不是老师而是医生。

他大概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或三十年代初，南阳县金华乡人。早年做军医，1954年转业，分配到当时的南阳县三中（校址在赊旗镇，后改名南阳县一中，1965年社旗建县后改为社旗一中）医疗室做校医。1974年离开社旗一中回到南阳县金华公社医院工作。八十年代（没弄准哪一年）因患肝癌病故。

1962年秋期，我从大冯营小学考入当时的南阳县一初中，那时黎老师还教生理卫生课，兼任教导处教务员。

黎老师把全校师生的健康看得重于自己的生命。做为在社旗一中上过三年初中的学生，我对这一点有真切的体会，而我个人对黎老师这方面事迹的了解却又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本文所记内容，相对于黎老师在社旗一中二十年间为全校师生健康所付出的心血来说只能算是大海之一滴。

我对黎老师最初的深刻印象是从他每天检查指导我们做眼力保健操产生的。那时每天上午大课间全校各班都在自己的教室门前列队集合，先跟着大喇叭播出的节拍做广播体操，再跟着值日班干部发的口令做眼力保健操。每到做眼力保健操时总有部分同学不太认真，随便比划几下敷衍应付。这时，黎老师就会深入某个班级队列中，仔细检查。发现动作不到位或者心不在焉的，一个也不放过。一定要先笑嘻嘻看着你，再让你重做，直到合格为止。他那样认真，又那样和气，让我们觉得不认真去做是很对不起人的事情。

早几天和一位当年的老师聊起黎老师关心学生视力的事情，这位老师给我说了这样一件事：由于刚刚经过58——60三年大饥餓，不少学生因营养不良引发眼病。黎老师就每天用珍贵的中药黄精熬水给他们喝，哪个忘记喝了，黎老师就会把药水送到教室去。这位老师还极其认真地补充说，不知道买黄精的钱来自何处，是黎老师向上级要来的，还是他自掏腰包去买的，本来学校医疗室是没设中药柜的。

还有一个细节，我印象非常深刻，甚至终身难忘。作为十一二岁的孩子，同学中有少数患夜尿症的，被我们戏称“冲旱船”或“印地图”。这病虽不大，却不仅损害身体，而且给患者造成心理困扰。为此学校特意腾出男女宿舍各一，由部分男女教师分别轮流执夜班，夜间及时喊这些孩子起床小便。

参与执班的老师多为教务员（也有一些年轻教师自愿参加的）。黎老师自然在其中，被固定排在每周三晚上。我因担任学生会干部参与寝室卫生检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周四上午，男生“尿床寝室”门前铁丝绳上晾晒的“印有地图褥”都比其他日子少。原来黎老师是“有心人”，不但值班时很少睡觉，而且把每个孩子夜里尿床的钟点规律都摸清楚了，喊叫及时，自然尿床的就少了。

一个近六百人的中学和当今动辄五六千、七八千人的规模比起来，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隔三差五地总会有学生出现危急病情的。此时黎老师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或就地处置，或把患病学生背到医疗室甚至镇医院进行治疗。写此文前我向负责编纂现在的《社旗一高校志》的王学章老师了解此类材料，王老师一口气讲出十多个事例，还有黎老师在两位女教师产前危急病变时一连数天守护在医院的事迹。篇幅所限不再一一赘述了。

黎老师对我本人有着慈父一般的关怀和照料。我将铭记终身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并且在他面前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对他说过——我认为那会亵渎他高尚的人格和圣洁的心灵。

我在初中一年级时曾当过624班班长，二年级时做过校学生会主席，三年级时又被学校调到622班当班长。当时除周六外，每天都由一名教务员和两名学生会或团委会干部组织各班值日干部对班级纪律卫生状况进行及时检查（检查宿舍卫生时有特别认真的会爬到床底下去摸摸，试试是否有灰尘。）每晚自习前在教务处通报检查评比结果及当天各班好人好事及存在的问题。黎老师和我都经常参与检查评比和通报，因此很快就彼此熟悉了。

他了解到我家境比较贫困，对我关照有加。偶尔感冒发烧，到医疗室拿药，差不多都得先赊账的——除了每周须上交的四毛钱伙食加工费，我的口袋里总是空空如也。下周（有时须到下下周）从家里拿来钱还账时，黎老师常说某某老师已经替你交了钱。待我找到那位老师，又多数不承认：“许是黎老师替你垫上了吧。”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替我付的账，只有感动流泪的份了。

黎老师的医德无可挑剔，可他的医术却说不上特别高明。初三下学期，临近毕业，我得了鼻窦炎，一学习就头痛。多数老师都认为我是用脑过度，黎老师也这样诊断（也许是我那较好一点的成绩欺骗了他吧）。于是，补脑汁、樟脑汀一类的药就被我先后喝到肚子里。疗效自然不佳，仍是一学习就头疼，休息一下就好些。班主任叶老师就特许我不用每次都请假，须休息时就休息。黎老师更是隔不了两天就询问病况，继续给我补脑。考高中的升学考试到了，许是有些害怕吧，头疼更厉害了。好在考场就在本校，黎老师一再安慰我：“只管考试，不用怕。万一考场上头疼，监考老师会马上通知我，我会及时赶到的并解决的。”我不知道黎老师预备的应急妙招是什么（大概还是樟脑汀、补脑汁吧），但我再一次被黎老师的关心爱护感动得流了泪。幸运得很，考场上没有犯头疼病。

黎老师不但在我当学生时以他的医者仁心来关心照顾我，而且在我毕业以后的生活中继续以他那无边无际的师德慈心尽力帮助我。

1972年春天，从南阳三高中毕业后正在青台棉花库当季节工的我因极其偶然的原因被大队和公社推荐到县里参加文革后第一次工农兵大学生招生体检，在设在母校社旗一中的体检站与黎老师重逢了。

我们俩都很高兴，既因师生重逢，更为我能得到如此宝贵的机会。体检没有问题，接着郑州大学负责到社旗招生的老师和我有一次简单的对话。那位老师可能是俄语系的，还拿几个最常用的俄语单词和句子对我做了口头测试，好像对我印象还不错。

又过了几天，我去县城打听消息，得知我的老克星又来了。我家在土改时被划为“小土地出租者”成分，原因是我父亲解放前在赊店延寿堂药店做佣工，家里有少量土地没有男劳力耕种，租给我父亲的叔伯兄弟种了。

土改后不久，当时的乡干部（叫作“才良”或者“财粮”）不知道“小出租”是什么阶级成分，该如何对待。向上级请示，不知是哪位领导告诉他，属于团结对象，可按中农对待。这位乡干部就把我家的成分直接写成了“中农”，从此我家的成分就一直被各级领导认作中农。我从小就不知道是“小出租”成分，该填什么表格，都是中农，别人也没有什么异议。

直到1964年“小四清”时有人提出我家的成分应填“小出租”而不能填“中农”，我才知道我家曾被划为“小出租”成分的事。但因我们公社并未开始四清，所以这问题一直不了了之，各级各类档案中我家的成分栏中还是“中农”。文革中“团结对象”逐渐被当作“忽视对象”甚至“嫌疑对象”，既不是“红几类”也不是“黑几类”，其实是被人当作了“灰几类”了，只是没有这个名词罢了。

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我曾遇到一次招工机会，中途失败了。原因是政审材料中“家庭出身”一栏我不知道该填什么，填“小出租”吧，与各级政府档案不一致，就又填了“中农”。一可能是一位竞争对手举报我“瞒报成分”。

上边去大队调查，大队领导本来就没有我的至亲，就选择远离麻烦，另推他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大队原本推荐上大学的就不是我，只因先后两次推荐的都不符合政策规定（被推荐者高中毕业后劳动锻炼时间不满二年。）大队支书才很不情愿地勉强同意推荐了我。所以体检后我就有些惴惴心虚，提前就跟黎老师说过我的担心。黎老师说走着看吧。

听到不利的消息，我立即找到黎老师商量对策。黎老师让我会大队找支书求他不要另推别人，他自己找些认识的领导试试能否帮上忙。结果是我俩的努力都无果而终：大队支书倒是答应了不另推别人（他已无合格的人可推了），但不敢说别人的揭发举报是假的；黎老师托了本就认识我且对我有好感的原社旗一中书记和校长，两个人一个是左派，一个是右派，想同时左右逢源，可惜他们的权力有限，爱莫能助。

再遭滑铁卢，我十分悲观。黎老师竭力劝我不要灰心，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党领导下前途不会长久黑暗。我虽然乐观不起来，但对黎老师再次充满了感激。

此后，黎老师还先后不止一次求社旗一中领导让我到一中代课，可惜，阴差阳错，都没成功。

1974年秋期，正在大冯营大队学校做队办教师的我因队办转民办一事和大队支书闹撑了，愤而出走异乡。1984年重归故土，1985年2月到青台高中再做民办教师。1993年考上民师招教，1994年秋期调社旗一高任教，1995年转为公办教师。期间多次打听黎老师消息未果。

虽然我心里明白黎老师对我的关照绝对出于他善良的本性半点也不图听我感谢的话语，但我心中总有些许遗憾。只好以“大恩不言谢”和”要像恩师一样尽力关爱我的学生”来宽慰自己了。

半月前忽然想起可以借助于网络来打听黎老师的情况。就在南阳三高老同学群中发了消息。还是老同学心肠熱，很快就有同学告诉我，原三高老同学邢玉兰曾和黎医生在金华医院共事，并给了我邢玉兰的电话号码。我急不可待地拨通了玉兰的电话。她现居北京，也说不准黎医生的生卒年月，只说黎医生是八十年代因肝癌去世的，去世时六十多岁。虽然是常理且是我早有预料的，但还是有些伤感。邢玉兰一再强调她对黎医生的印象：黎医生没有一天不是笑嘻嘻地面对所有同事，特别喜欢院子中的小孩子，对所有同事都是能帮就帮，从没有听说黎医生和谁闹过一次红脸，更没有听到过任何一个同事人前人后对黎医生的丝毫非议或指责。

这篇文章初稿的末尾一句原来写的是：“黎老师一生一世都在竭尽全力关爱帮助他所认识的所有学生和同事，但受到他最大关心爱护的首先是我自己。”写罢征求一位同学意见，这位同学坚决要求我除“但”字后面的内容。他说：”每位同学都会认为自己是得到黎医生最大关爱的人，而黎老师的爱对所有学生是绝无任何偏私的，可能你遇到了更多一些需要黎老师帮助的事罢了。”

这话有道理，再说无论怎样真诚的感谢也不是黎医生希求的。我干脆删掉原稿整个末句，而改为“天佑善人，愿黎老师在天国永久笑嘻嘻的，继续去做他尽力助人的事情吧”。

2021年3月29日   于河南新乡

作者简介

刘永科，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九四八年生，一九六八年南阳三高毕业。一九七一年开始执教，教过小学、初中，一九八四年开始教高中语文，二零零九年退休。

乡土文学《乡土赊旗》（Hometown Sheqi）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