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唐波清/补锅匠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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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波清

年迈的奶奶有事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哼唱那几句《补锅》的花鼓戏词：风箱拉得响，火炉烧得旺，我把风箱拉，我把锅来补，拉呀拉，补呀补，拉呀拉，补呀补……

我好奇地问奶奶，您咋总爱唱《补锅》这出戏？

奶奶慈爱地拉着我的手，奶奶饶有兴致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当年，隔壁村子里有一个补锅匠叫老方，其实，这个“老方”是个毛头小伙子。可能是长相显老，也可能是补锅的手艺比较老道，总之，十里八乡的人都管这个补锅匠叫老方。

最早的时候，老方挑着补锅担子在各个村落里走动。老方凭着这门手艺走乡串户，养父母，补家用。老方挑着近百斤的工具箱，悠悠地唱“补——锅——嘞——”，嘹亮的嗓音绕梁不绝。老方有节奏地晃动手中的铁板，让“叮叮当当”的声音回响村庄。这个时候，村里人就知道补锅匠老方来了。老方一来，整个村子就乱了。常常惹得一帮子婆婆媳妇们忙着找“破锅烂壶漏盆”，挨个儿排着队等候他修补。常常是锅碗瓢盆一阵乱碰乱响，酷似一支五音不全的打击乐队，十分热闹。有意思的是，老方把锅底换好了，他却不急着让主人拿走，坚持装一锅水，要仔细观看它还漏不漏。老方信心十足：漏了，分文不收。

老方每次来村子，村里最高兴的人就是田寡妇。打老方从村东头进村开始，一直到他挑着补锅担子离开村西头，田寡妇就一路跟着，看着，想着。

最初，田寡妇也就是好奇，喜欢看热闹。老方在村子里选好地儿，坩埚、火炉、风箱、煤块、砧凳、小锤、钻子和棉布卷，一圈儿地摆开，他便手上生花似地忙活起来。

老方熟稔地安放好连着风箱的小炉子，填入焦煤，在小坩埚内放几块碎铁片，拉上几手风箱，悠悠地等待铁片融化。老方趁铁片尚未融化的空闲，仔细地清除破铁锅上的烟垢。铁片慢慢地融成红得刺眼的铁水，老方小心地将铁水顺着裂缝一点点地补蘸。精心地补好洞口，老方还得拿粗砂轮打磨锅内凸起的补疤，然后用细砂纸平整好几遍。

田寡妇盯着老方问，补好洞就行，干嘛还要又打磨又平整？

忙活着的老方，头也没抬地回话，铁锅不弄光溜，锅铲的搅动就会不顺畅。

说话间，老方在补疤口再抹上些黄泥浆，就算大功告成。补了铁锅再补铝锅，老方边说边忙活，补铝锅就简单多了，无须开炉，先把破洞清理干净，老方用自制的铝质小补丁，紧密地铆在破洞上面，再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手劲儿不能大也不能小，不紧不慢地无缝对接。这个时候，老方边忙活边哼唱《补锅》的花鼓戏：风箱拉得响，火炉烧得旺，我把风箱拉，我把锅来补，拉呀拉，补呀补，拉呀拉，补呀补……

田寡妇盯着老方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老方一点儿也不显老。皮肤是太黑了点，可在田寡妇看来，老方就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把式；手是太粗糙了点，可在田寡妇看来，老方就是个天生的好手艺人；这个人除了会哼唱那几句花鼓戏之外，他是不太会说话，可在田寡妇看来，老方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好男人。田寡妇甚至有这样的私心杂念，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沾花惹草，这个男人绝对可依可靠。

田寡妇盯着老方的时间长了，心里自然就长满了野草。老方每进一回村里头，田寡妇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激动好一回，野草就开始疯长。

田寡妇挖地三尺地搜寻家里的“破铜烂铁”，就连娘家人的“破锅破盆破桶”也没放过，老方足足在田寡妇家修补了一整天。田寡妇替老方做了中饭，又做了晚饭，田寡妇使尽她娘教的做茶饭的好手艺。那天，老方吃得很香，很饱。那晚，望着远去的打着饱嗝的老方，田寡妇注定睡不着觉。老方再来村里的时候，家里实在没有“破烂”可修补，田寡妇就自个儿生着闷气，急得就用锤子砸着先前修补好的铁锅铁盆铁桶。瞬间，田寡妇的脸就跟翻书似的，一点儿也不再生气，拎着被砸烂的东西就往外跑，她还一脸兴奋地学着老方的腔调，哼唱那几句《补锅》的花鼓戏词：风箱拉得响，火炉烧得旺，我把风箱拉，我把锅来补，拉呀拉，补呀补，拉呀拉，补呀补……

我追问满脸陶醉的奶奶，补锅匠老方后来咋样？

后来，后来嘛，老方就变成了你爷爷。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堆满褶子的老脸上有些红润。

我惊奇地问，那我爸咋不姓方？

哈哈，你爸就是个拖油瓶。奶奶笑得很开心。

作者简介

唐波清，常德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雾朦胧》，小说《十年一梦》《土街》，小小说集《花痴》《两颗香椿树》《轮回》，日记《在北京的日子里》，论文集《国寿论剑》，通讯集《国寿传奇》，上架网络小说《我的那些女人》三部，主编出版杂文集《微美文辞典》四卷。在《小说选刊》等各种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小小说300余篇。有《轮回》《还钱》《二叔和幺叔》《两棵香椿树》等多次获得全国性大奖。曾获“2017年度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锐作家”和“世界华语2018年度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殊荣。小小说集《两棵香椿树》被评为“世界华语2018年度优秀微型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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