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浑子/喀什噶尔,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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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噶尔,我是你的

喀什噶尔,我是你的

(组章)

阿月浑子

01

远与阔大。沙漠敞开的灵魂,聚集灵旗簌簌而歌。

那时我变成一根芦苇,告知出卖身世的雨,身背忏悔,跪向河流,祈祷一场陌生的相遇。漠风吹佛前世,雪狐的舞步走在坎儿井旁洗浴遗忘的今生。我想这样,口含露水和爱情告别,将疾病占据的肉身交给河滩,接受红柳落花的深埋。我想那样,循着干枯的河道,消逝于水滴的闪烁,唱一路光与影的歌。我的脚印在无数小石头丛中变硬。我回头看爱过的人,目光坚硬滚烫,溢满告别的微。最后,我配合风的节拍消失于荒芜,写下一个喀什噶尔女人的一生。

喀什噶尔,我是你的。我是你生时的胡麻花,死去的河流;我是你日夜不歇的疾病,敞开的窗口;我是你召唤的夜莺孩子,口含玫瑰,身穿阿德莱丝绸,站在远方为绿洲泪流满面地献歌。

喀什噶尔,我是你的。

02

海从身上倾落。

沙漠干涸之海,聚集风暴的虎群,蹲伏远方。

我与一棵胡杨,遥遥相望,跋涉成大漠的孤儿。

这干涸的无边的大漠,这与太阳相互仰慕的大漠,处处残存着水流的印记,漫过我干涸的人生。来自高原的风暴划过沙丘,留下水纹的幻觉,推送沙丘移向城中之城。沙漠像一群饥渴的豹子,日夜用推移的蛮力咬向绿洲。我们栖息这绿,拥抱绿风而眠,我们想从身上推开沙漠,倾倒海的记忆。我们站着,袒露风暴雕刻的肉身,与莽莽喀喇昆仑相互依持、相互倾慕。昆仑与诸多山的兄弟阻挡暴风雪越过喜马拉雅,将塔里木置于干旱的寂静地带。上天恩赐神迹,让我们拥有这珍贵而傲人的绿,让头戴花冠的少女在春天朝乌黑的鬓发插上五颜六色的玫瑰,一遍遍吮吸玉石之烟。啊,那些头戴花冠的少女,曾在我中,等待流水漫上河岸的日子,像巴丹杏一般盛开在春天的绿洲,轻歌曼舞于浮光掠影的绿,被时光一日一日剥下少女的容貌,雕出岩石的纹理。

我们和绿相互爱着。你不会知道,我们朝沙丘插绿树枝,从很远的河流提水浇灌它们。它们无一成活,它们只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慰藉沙埋的命。

绿啊,我们倾慕的绿,日夜不息地缠绕喀什噶尔的马蹄,日夜不息地抽出爱的枝条,为喀什噶尔的勇士佩戴花环和芬芳的鞭子。绿啊,我母亲的绿,日夜为我披上春天的纱衣,为我歌唱火焰交汇月光的谣曲。

03

在荒僻的戈壁滩上,再次看到了生长在沙丘上的金色树林,那是胡杨。胡杨守护在绿洲边缘,保证绿洲不被沙土掩埋,胡杨守护在最干旱的地方,金黄成一片灿烂的笑容。很多人夸赞胡杨的生死,而我觉得胡杨就是一个亲人,一个在夜晚用树叶为我唱歌的情人,一个用阳光般火热的目光注视我的男人。那一刻我的仰望、我的颤抖、我跪地的双膝,无不充满感动和喜悦。我躺在胡杨金色的树荫里,仰望着浩瀚的天空。胡杨纷纷扬扬的金色树叶在湛蓝的天空里飞翔、呼吸。它们亲吻我、抚摸我。那一刻,我变得通体透明;那一刻胡杨沉默、苍厚、壮美、热烈的爱激荡了我的肺腑。

我知道,这样的形象终究会离我而去。那时候我们将自己埋进泥土和大地融合在一起。那时候人人平等,月光透明,鬼魂和人类在大地上四处游荡。那时候绿洲上的人们仍然以墓地为婚床,以天空为棉被,以爱情为食粮。那时候流浪的人们,仍然会穿过一条条尘土飞扬的道路,钻出黑色的村庄,点燃一堆堆冓火。

04

我的爱,在漂流之地,你静美如花。

还是不要有来生吧,山迢水远过后,只有分离,绵延至今。

你听,那故园风沙,马蹄声声,是谁在放牧月光?

你看,那麦子青青,阳光金黄,是谁在放牧阳光?

这里有你的背影和雨水里的记忆。

这里有与你同行沾染的泥泞,也有落花时节与你相逢的飘落。

是什么时候了,在一朵花凝望的季节,我们容颜苍老,相隔遥远。你的琴弦仍在,爱愿依旧,只有西域的风沙时时弹奏你的琴弦,只有花朵在爱的气息里深情呼吸。

那时,草原之路明镜高悬,河道蜿蜒,天风浩荡;那时,海洋之路白鸟低飞,渔舟晚唱,星空朗朗。我独坐在海边,多么渴望你能再次牵我的手,再次为我唱那支情歌,在落花轻轻的归途。

如果有一天,还能和你在某一刻际遇,我不会忘记为你点亮蜡烛,就像海的女儿那样充满期待。

你曾说春天已经到来,我说整个春天吗?整个春天我都不曾忘记为你藏好皱纹,整个春天我都在等待冰雪融化的消息。你看,坡上山花烂漫,阳光正好,而昨夜被雨水打湿的梦,终于失落在青色的麦浪里。

05

很想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走进你支在山野中的帐篷。那里有悄睡的花,洁如天语的鸟鸣和溪水流过的清凉。我们静听小虫的呢喃,忘记了回去的路。我们用鲜花和月色装点小屋,用两颗心点燃野火,烧向深深的夜幕,与星星辉映一片梦的花园。

我用目光抚遍你,如同泉水流过山石。你说我老了,皱纹多得像我的裙边那样生动,有流动的故事;我说你老了,我要为你寻找一根拐杖,而你仍像个孩子一样。

我们可以吃简单的食物,可以不穿华丽的衣服,但我们有足够的爱引领我们通往幸福。

我们有一张青藤编织的床,上面坠满幸福的花朵,我们愿意在这里沉睡一生,不再醒来。

我们用伊甸的舞蹈回归生命,我们感受痛苦和幸福,感受清风明月的浪漫回忆。我们在每一条无人过问的山路上种植花朵,在每一处月光下的树林里唱起那首柔情蜜意的歌。

06

花,花。森林对我说了,虫鸣也对我说了,还有山间蜿蜒的小路,还有千年的老树,站在石头屋子的门口,萤火虫静静地点灯。我灵魂的另一只眼睛,破碎的复原了,复原的散发出芬芳,这是生命的森林,绿中的绿,光中的绿,雾中的绿,心中明洁的绿。想跟这些无名的花握手,有时想告诉她们昨夜我梦中的小路,该说些什么呢?那年相遇,在那山顶上,在开满雪菊的小径上,紧紧握着你的手,握了又握,原来我在寻找另一片叶子,倾听我心中的绿。还要划着草叶船,摘下湖上那盏灯,摘下凝望的忧愁和喜悦,呀,这样的夏日,花朵遍野,芬芳满身,风从身上一下一下摘下雨水,风伸出喜悦的手指,合上石头眼睛。风是谁呢?有点像多年前忘记回家的小孩,长大了,长大了,一粒小小的种子,装满大地的光,突然发芽了,挨着你,伸出绿的手指,摸了又摸,长大了,还开出花,结出果实,等候那只手,摘下掌心的疼。

07

她爱了,他说。

赋风以耳,风必会欣赏自己。

一切纷纷退去……

一只白色的鸽子快活地飞了起来,天空一点点的灰蓝,转眼弥盖了整个视野的灰,一切消失在灰色的穹宇当中。爱是没有方向的旅程,她走着,并没有看路,也许原本就没有路。他很想看清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透视远方,映射天空,使得事事残缺。她将身子扭转过来,夕阳的光从头顶扑射下来,捉住了她,温暖而又暴露无遗。

她应该离开,远离空气,河流以及川泽,她飞了起来,身边许多纷纷坠去,将阳光打碎,将灰色的天空打碎,将无法打碎的云破碎成雨。

她不时回去,回到人体当中,又离开,又作为女人回去,作为魂魄离开,不停往复,来去不休。幼时的身体,无邪而充满了灵性。灵性依依的身体,逐渐被消蚀,被风化,它们忍痛相离,那种疼痛是灾难性的,是要无限地承受肉欲,是要以死相胁的。

身体沉重而浑浊,梦境与现实交错而过。

她站在原来的地方,开始变化,腐败,开始为周围的破碎而承受,开始彼此割裂又合一。

是的,原来的地方,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这个一成不变而又破坏未来的地方——行走着一个又一个被巨大力量营造、消磨并且被破坏的女人……她们被岁月的无涯之水裹挟而走……

她也许是我,但已经不很像我。

08

闪电呼啸而过,划破了夜空。夜空顿时飘满了丧失贞洁的乌云。千万个鱼儿般湿润的眼睛长在黑暗中,伺机寻找栖身的肉体。它们——这些眼睛洞察一切,像闪电那样穿透身体,目睹欲望私自和乌云媾合。没一只暮归的鸟,没有树枝伸向夜空祈祷。流星开启的城市天空被永恒地关闭,星星们的自杀在广场上方高悬成灰黑的冷静。

后来,我们像尘土一样被光荫之手掸落在地,看见了另一种景象和秩序。此处欣欣向荣,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周游生命。

我看见一个鸟笼在寻找一只鸟——

一个房间在寻找一个男人和女人——

一张床在恐惧中尖叫……

一个男人在寻找自由,一个女人在寻找绳索……..

09

在一片灰的边缘,我听到灵魂在哭泣。

我躺在一棵死去的胡杨树下,静静擦去伤口的血迹,默默送走从肉体中飞出的黑色鸟群。我再一次跌倒在寒冷之中,疲惫地坐在沼泽地里,端详远处的夕阳。那是我的夕阳,凝血的云朝四方逸散开自己忧伤的色彩,淡淡笼罩在心上。

此生何在?此生何在?我问我自己,这么多年,那匹野马可曾安好?它可曾找到栖息的家园,可曾将喀什噶尔最宝贵的灵魂出卖给异乡的魔鬼。谁能懂得,我站在高原之上,迎接暴风雪的姿势;谁能懂得,我一生都在以飞翔的方式接近高贵的灵魂和爱。然而我跌倒了,一次又一次,于疼痛的深渊中,我慢慢走出,忍痛剪断一根根盘绕在骨血上的根蔓,承受剧痛后的醒悟,宛若一只刚刚逃离捕鸟器的受伤的沙漠百灵。我知道我又一次死去了。我又一次剪断了与心爱的目光的凝视。缓慢的复活未能穿越人性的冻土,但她却睁开了眼睛,用一双中箭的目光,看遍四方的荒漠,直到她的目光遇见了飘摇在风中的灵旗:死亡一点点褪去,新生的小芽艰难地破土而出……它朝着一条未知的路探寻着、忐忑着。

走了,湖畔的小马。

远了,叶尔羌河的歌谣。

绿水草缠绕石头的季节,鱼群生下春天的孩子。它们追逐着花瓣四处漂泊,它们唱着水的歌谣流过我沧桑的容颜,洗浴我风沙蒙垢的双眸。

它们哭泣着抬走了我童年的摇篮。

它们走了……

作者简介

阿月浑子,女,本名江媛,喀什莎车人。

19岁发表第一首诗《遗憾》之后回到内陆,先在北京读书,现今生活在中原。已在《莽原》、《时代文学》、《诗刊》、《绿洲》、《山花》、《雨花》、《南方文坛》、《西部》等刊发表诗歌《鹰族》、《高原鸟》、《民歌》、《喀什诗稿》百余首;散文《常饮昆仑风》、《四十眼泉》、《一只眼睛的独行者》等;短篇小说《青丝暗藏》、《情敌的耳朵》等30余篇;诗歌评论《诗歌的民间立场》、《一位用汉字抒写远逝的彝民族密语的诗人之写给阿苏越尔的诗集'阳光山脉’》、《如果记忆不死——写给〈出塞〉发起的新边塞诗聚会》;小说评论《敲击喧嚣的孤独》、《小说的多维镜像》、《1945年前后:主观的历史》等篇。

出版诗集《喀什诗稿》,出版评论集《精神诊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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