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闵谝传】无趣是件可怕的事
无趣是件可怕得事
作者:闵生裕
明末清初的散文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情深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里的“癖”与“痴”指爱好。王蒙说,在各种骂人的词中,无趣是一个很重的词,是一个毁灭的词。可悲的是无趣的人还是很多。人有不足不要紧,千万不能沦为无趣的人。王小波曾经把人分为有趣和无趣两种。他还说,一辈子很长,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台湾诗人余光中将人分为四类,一是高级而有趣,二是高级而无趣,三是低级而有趣,四是低级而无趣。仅就生活本身来说,作为一个小我,做一个有趣的人远比做一个有爱的,有责任感的人更重要。
一个有趣的人,一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个懂生活的人,一个会生活的人。一个有趣的人永远对生活充满憧憬,对未知的世界保持兴趣与好奇。苏东坡是个有趣的人。我一直以为,苏东坡是中国古代文人中最多才最具魅力的人。如林语堂所说,苏东坡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家(他还没说诗词),是新派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苏东坡无疑是迷人的,他有光芒四射的人格魅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情怀。他所在的当世及他去后的后世的许多人为他的种种魔力所钦慕而又望尘莫及。
古人有人生四大乐事之说,苏东坡则认为有十六件: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东坡先生一生宦海浮沉,穷达多变。但这并不妨碍他闲云野鹤、明月清风的快乐一生。面对突如其来的祸与福,他宠辱不惊,坦然待之。官贬黄州,在外人看来,这应是最暗淡的日子,然而,愈是这个时候,他不凡的生命愈焕发出令人眩目的异彩。他不仅是个美食家,而且还是一个颇有灵气的烹饪师,他在黄州常常亲自烧菜与友人品味,苏东坡的烹调,以红烧肉最为拿手。他曾作诗介绍他的烹调经验是:'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便是'东坡肉',关于东坡肉的传说版本太多,无从考证,他只是东坡浪漫人生的佐证。
有趣和身份、地位、年龄无关。有趣幽默之人,非道貌岸然的学究先生,往往是富有理解力之人,也唯有这种人,方能从平凡的生活中寻出无尽乐趣,是值得生活一辈子,喜欢一辈子的。官场中有一部分人颇为无趣,这些人一辈子只遵守权力规则,个人生活上显得苍白,以至于有些职务人退休后几乎成为“植物人”。据说有的领导干部退休,时间长没会开无聊,过段时间要召集家庭成员开会。
一群朋友,有你就有欢笑,有你就有话题,有你就有快乐,如果你是这样一个人,你必是个有趣的人。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趣,但是,人人希望被这么个有趣的人激活,尤其是那些闷骚的慢热的人,当你把他激活到不装的时候,他们也成为有趣之人。这便是有趣的人的感染力。为什么唐僧师徒四人中,道行高的唐僧没人喜欢,能力强的孙悟空没人喜欢,忠厚老实的沙僧没人喜欢,恰恰相反,又懒又馋又好色的猪八戒却极有人缘。这便是有趣的妙处。
如何鉴定一个人是否有趣?比如说,我们可以谈工作,谈思想,谈艺术,谈爱情,总得有得谈。就算我们最本能地谈美食,谈美女,谈足球,总有一款让你有话可说吧。否则,你是不可救药了。看破红尘的人往往是无趣的人,这样的人不宜生活在世俗世界,最好是遁入空门。
有时候仅仅是简单的一碗臊子面,被一个有趣的人眉飞色舞地一描述,简直美不胜收。他会这样说,用正宗盐池羊肉,加贺兰山野生蘑菇、细碎的土豆、青萝卜丁,多放点辣面子,红油漂汤。面和筋道些,切得长长的细细的。煮两滚就捞,撒上香菜蒜苗,然后浇上臊子汤。拌上两碟小菜,就上两瓣子蒜,美地跌上两碗。那要是不舒服你给他三妈说去。
有时候你越是一本正经,在别人眼里,越反感,所以,我时常拒绝庄严。我见过许多乏味的人,他们未必没有才,未必没地位,但是,老吊着张脸感觉谁都欠他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就觉得不舒服。比如,他只谈国家高层动态,只谈政治八卦。他津津乐道谁是谁的人,最近,谁可能要出事。
完全阳春白雪的人,对于我辈来说也无趣。所以,不妨谈谈街头巷尾的见闻,谈谈网上的奇葩事件。生活有百般滋味,有些事貌似无聊,但也并非就无趣。做俗人有俗人的乐趣。雅人有雅人的无聊。整天得端个架子,得装。
乡村妇女,见了无拘无束地开玩笑,张口必说:“你这个老婊子,这两天又去哪里甩去了?”这样的问候,比外交礼仪上所谓的“尊敬的某某先生,某某阁下,金风送爽、阳光明媚,在这个……的日子,我们迎来了新路的客人”要有趣得多。
人都喜欢有趣的人,但你若无趣,有趣的人不烦你么?和有趣之人相处,个下会觉如沐春风。现在人们讲究休闲娱乐,比如,书你不爱读,下棋你不会,打麻将,你不会,打扑克你不会,酒你不喝,烟你不抽,拳不会划,砣不会甩。上了饭桌,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动不动给人家讲养生。总之求毛病多。按他的说法,你得把饭当药吃。我就有点烦,照你那种生活方式活,我宁死。吃求吧,该死的娃娃求朝天。
《诗经.卫风》里写的那个女子“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丰满前额弯弯的眉,迷人的笑好漂亮啊,美妙的眼睛眼波流动。顾盼神飞的感觉恰恰来自于有趣。《长恨歌》里写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不也是因为有趣么?据说杨玉环动不动给唐明皇耍脾气回娘家。最初唐明皇不理她,但没过多久,就不行了,还得把她请回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也是古典美人身上的某种有趣。前者是李清照笔下的清纯少女,后者是一代词宗李煜笔下的小周后。南唐后主与夫人周娥皇在情浓意切时,调情的生动场景,女子把衣服上的红茸在嘴里嚼烂,笑着吐向李煜。
我上高中时,男女生大多不说话,班里有一女生非但不与男生说话,而且总是一脸愠色。毕业若干年后,这个女生已为人妇,我班的一个同学在街上看到她带着孩子。他想不明白。他说,在他看来,这个女生一定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可能干那号事(指性交)。
村氓野夫,市井小民的快乐最真,他们时常能发出透彻到骨髓的最放肆的笑。比如,民间的花儿,最好听的最有趣的是所谓“骚花儿”。民间的溜逼猴和那些段子高手也往往是红白喜事的主角。这些人虽是低级而有趣。但毕竟生活中不能没有他们。
我们欣赏书画作品,有趣与无趣也很重要,同样是人物,有的画家笔下多姿多彩,而有的画家笔下则苍白无物。我看周一新笔下的的弥勒佛、和合二仙、刘海戏蟾,画中人物憨态可掬,妙趣横生,孩童那天真调皮的怪样令人捧腹,他若出现在你身边,你会禁不住拧一下他的腮帮子,或是嘴上骂一句“坏松”,然后抬脚朝尻子上轻轻踢上一脚才过瘾。这便是有趣。比如,同样是书法作品,有的人的功力不凡,但章法呆板,少却了许多生机,这也是无趣的表现。所以,东坡先生说“我书臆造本无法,天真烂漫是吾师”。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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