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自叙帖》是否是真迹?
怀素《自叙帖》所著文章的内容,见载于北宋朱长文《墨池编》卷四、宋代陈思《书苑菁华》卷十八、《全唐文拾遗》卷四九。
问题是,怀素墨迹《自叙帖》是否是真迹?颇值得探讨。
这个问题的引出,其实只有30多年的时间。1983年《文物》12期发表了启功先生的文章《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指出《自叙帖》墨迹“现在看到重摹者有意影射苏藏本的行为,知摹者不是专为留一个真帖影子,而是要伪造冒充来欺骗人,那便直接称它是伪本,也并不算不公平了。”1991年5月,启功先生又写了《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与宋刻本》一文(《启功全集》第三卷),再次阐述了自己认为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怀素《自叙帖》是重摹本而非真迹的观点。
现在我们来简单探讨一下怀素墨迹《自叙帖》的传承历史。
《石渠宝笈》所记怀素《自叙帖》墨迹本后,有一段曾纡的题跋,写于宋绍兴二年:“藏真《自叙》,世传有三:一在蜀中石阳休家,黄鲁直以鱼笺临数本者是也;一在冯当世家后归尚方;一在苏子美家。此本是也。元祐庚午苏液携至东都,与米元章观于天清寺,旧有元章及薛道祖、刘巨济诸公题识,皆不复见。苏黄门题字乃在八年之后。”
这段跋后,明代的文徵明还有一段跋:“余按米氏《宝章待访录》云:'怀素《自叙》在苏泌家,前一纸破碎不存,其父舜钦补之,又尝见石刻有舜钦自题云:素师《自叙》前纸糜溃不可缀辑,书以补之。’此帖前六行,纸墨微异,隐然有补处,而乃无此跋,不知何也。”
这里需要重点解释一下米元章的眼力及他的鉴定标准。米元章,即米芾,宋代最为显赫的大鉴藏家。在当时,宋代大多数人认为的“真迹”,其实是指接近于某人的书写风格,而非我们今天所确指的真迹,就应该是原纸上的作者原作。但是,米芾对真迹的认识,比他同时代的人都严格,已经与我们今天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有句著名的话:“妪来鹅去已千年,莫怪痴儿收蜡纸。”意思是指,王羲之距离宋代已经很遥远了,极难见其真迹,所以不要怪我连复制的蜡纸也要收藏了。蜡纸,就是钩填本的复制赝本。作为大收藏家,米芾也感叹在收藏不到真迹的时候,只能收藏复制品了。
米芾指出,怀素的《自叙帖》真迹在苏泌家,这是可信的,但是他同时还指出,“前一纸破碎不存,其父舜钦补之。”就是说,在宋代时,怀素《自叙帖》真迹“前一纸”已经是修补过的了。谁修补的,就是苏泌的父亲苏舜钦。苏舜钦自己也承认,“素师《自叙》前纸糜溃不可缀辑,书以补之。”
还要说明的是,以上文徵明的这段跋,本是写在明人的石刻本上的,后来被人揭裱后移植到怀素《自叙帖》墨迹本上来的。而割裱是很常见的作伪伎俩,就是把真的题跋来配赝作,起到障眼法的作用,以期达到鱼目混珠的效果。
《自叙帖》是怎样造出来的?
启功先生论证怀素《自叙帖》墨迹本非真迹,还有许多证据,此文不再引述。我们现在可以尝试着来探讨一下,怀素《自叙帖》墨迹本的造假,是如何“造”出来的?这或许是一个有趣而实用的问题。
在千变万化的书画造假之中,其实最难鉴定其真伪的并不是书法作品,而是绘画。从一些造假的案例来分析,因为造假者在描摹时,常常是把墨色和颜料一层层覆盖上去的,于是把造假时的笔触“马脚”给掩盖了,“罪证”因此而毁灭。特别是,生活在后世的人,很少有机会看到原作与赝品同时存世,难以让人对校——因为原作是标准器,也是照妖镜,所有的赝作在原作的对比之下,很难躲得过去,终究要原形毕露。这就是导致书画鉴定中所遇到真假莫辨的主要问题,常常是令人愁白了少年头!
古时书法的复制——我们不说造假,因为古人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学习和传播,是一种别无选择而为之的无奈之举。而最能忠实反映原作面貌的复制手段,就是钩摹。比如,唐代冯承素的神龙本《兰亭序》等。这类的仿本还是比较好鉴定的,因为在复制时,使用的是双钩,墨色重叠,临光一照,马脚毕现。另一路,是对着原作临摹,也会因为笔速迟缓而神采涣散,露出端倪,尤其是在破锋的时候,一笔不能画出双杈,如果再添一笔的话,也会露出复制的尾巴。于是我们就可以捉住这条尾巴!
最难鉴定其真伪的,就是像怀素《自叙帖》墨迹本的这一路。启功先生说,“利用原作的干笔较多,连描带擦,使观者望去,俨然是那种燥墨率笔所写成的。这类摹本,有时反比那些笔画光滑、墨气湿润的字迹效果更加逼真,可以怀素《自叙帖》为例。”(启功《论怀素〈自叙帖〉墨迹本》)
复制者怎样才能达到这一效果呢?细思量,怕是唯有一途:
首先,你必须具备很高的艺术修养,能够吃透怀素的艺术风格,并加以勤学苦练。这在没有现代复印技术的古代,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因为上佳的“真迹”毕竟极少,不是普通人随手可得的。所以,真正的古代复制高手,常常是那些笔墨名家。比如宋代的书法大家米芾,是也。因此,我们怀疑这件怀素《自叙帖》墨迹本的造假,与明代的翰墨大家文徵明有着直接的关系,听起来有些骇世惊俗,但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
其次,作伪的技法,必须娴熟。该细笔的时候必须收敛,该泼辣的地方必须果敢,方才可以留下可供“干笔较多,连描带擦”的余地。
再者,你还要老天帮忙——让原作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让人看不见原作,也就死无对证矣。
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难逃脱好猎手。满腹经纶的启功先生,正是通过对史籍的考据,捉住了造假者的咸猪手。启先生这种“办案”的思路和方法,给人以启迪,为后世所敬仰。
但是,另有一些学者坚信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件怀素《自叙帖》,就是真迹,也有其自己的说法,在此不赘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