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姐才是真正的文艺青年

我三姐真是一个叶公好龙式的人。

自从和我去云南开民宿以后,尤其是去年因为疫情回到北方老家后,我三姐只要和你聊上三句话,保准一舌头就能引导在关于民宿的话题上,比方你不经意说,公园里的牡丹花真好看,我三姐一定骄傲地说:你还没见过西双版纳的花,那才叫好看呢!还比方说,今天的天气真好,我三姐一定接过话题说:你是没见过西双版纳的天气,那才叫好呢......

当然以上这种行为,幸亏仅限于亲近的人之间,比如在她的妯娌们的面前,在我们姊妹身边,她女儿和我女儿面前,我三姐吹牛其实也挺锋利的哦。好在她是一个腼腆的人,只要聊天中有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她立刻就窘迫地立在那里,低着头,沉默着,和被老师叫起来回答不上来问题的学生一毛一样。

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我三姐有多么喜欢云南,只有她女儿我外甥知道,只要我外甥轻描淡写地问她:那就再去云南开民宿去吧,正好可以天天吃米线!一提米线我三姐就不说话了,赤头白脸地摆着手,一副铁绳也休想拉到云南的架势,有时候还会涨红着脸发誓:这辈子米线是吃脑桑(极度厌烦)啦!我现在还能记得,我三姐吃米线过敏的样子,脸色红肿,双眼肿痛。

去云南西双版纳这是我三姐至今出过最远的门,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她一生见过最大的世面,这也是她的人生中最值得炫耀的资本,毕竟比起她那些出生连草原都没有出去过的妯娌,她比她们多见过沙蒿、沙枣树、沙蓬之外的东西,尤其是每次她把我在西双版纳给她在香蕉园里拍得照片发在家族群里的时候,感觉她的每一条语音都连奔带跳的自问自答:

你们见过香蕉树吗?

我见过,吃得也不想吃了!

你们家花盆里长得那还叫三角梅吗?

在西双版纳三角梅都在厕所的边边上,看得都不想看啦!

那时候的三姐哪是那个羞涩的、自卑的、总是沉默的三姐,那时候的三姐就像刚刚登基的英国女王一样,言语中都是见过世面的云淡风轻。

与之她在言语上的变化之外,是行为和审美上的变化,比如以前买衣服只在乎面料和价格的我三姐,突然学着从网上开始选择款式和搭配,比如以前只喜欢听草原歌曲的我三姐,不知什么时候手机铃声换成了一首许巍的歌,还比如以前的朋友圈只会转发她兄弟我的文章,现在也忍不住拍一朵花或者一片云了,并且,搜肠刮肚地写上一句“美丽的云美丽的花”之类的句子;还比如以前习惯于拿着大碗喝砖茶的样子,突然变得婉约起来,从网上买了几只最廉价的小茶杯,只有雀儿头那么大,学着来我民宿的那些客人的样子,小口小口的抿着喝,有时候还会怅然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时间真快啊,立春马上要来了!

有时候,家人奇怪地问她:立春来了,你要干什么?一不种地,二不放羊,立秋过了,你还不是一个做饭的老婆儿?!

多半时候,她会故作轻松地跟着我们一哄而笑,自我解嘲道:我怎么变得像个文人似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呗!

有那么一刻,我也忍不住探出头向窗外观望,但是转念一想,我们离开草原已经那么久了,节令对于在城里生活的我们,除了提醒我们时间真快之外,再毫无实际意义。

再说,从民宿回来的她,也找了一个给朋友公司做饭的差事,表面上,她早就恢复成那个腼腆的、羞涩的、沉默寡言的草原女人了。按理说,她应该更关心的是女儿减肥、男人有没有事可做、哪个超市有降价大米.......可是,这个拿着小杯喝茶的三姐,有时候,我会发现,她的眉眼间有了外面世界里的一抹白月光和栀子花,或许,她从出生以来这种精神世界里的富足一直就有,只是觉得自己那么卑微,在某个有月亮的晚上,晾晒了一会,又生生地摁在了心底罢了。

这次我要返程民宿,本来想她找这么一份工作也不容易,原打算我一个人回去。临走的前几天,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工作,偷悄悄地把工作辞了,拎着大包小包赶过来,故作轻松地说:三姐现在可是真正的自由人,你姐夫也赞成继续和你去云南开民宿......

接着,一副顿悟的样子摊摊手说:趁着年轻多见见世面,不然像咱们老家的谁谁谁,放了一辈子羊,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三姐是为了我,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说破。

因为路上已经约了要见一个朋友,返程还是提前了。

这回,见过世面的三姐一路憧憬着民宿的前景,一会说,不知道大黑还能不能认出她来,一会又说,陈老师家的田笋估计有一米了吧,一会说大志是不是上幼儿园啦,一会说门口那盆三角梅估计花开成海了......

当然见过世面的我三姐学会了导航,死死地盯着路线不停地提醒我,前面过隧道啦,地面易滑、小心落石......车过内江,突然笑着问我:记得不,去年冬天,咱们在这里住了一晚上,那火锅吃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舌头麻了!

她也会不时地问我,要不要喝水,或者擅自削一颗苹果或者剥几粒橘子递了过来。有那么一刻,她的样子像极了我妈在世的样子,

我知道,她只是竭尽全力地想把这一路填充地丰盈一些,而做出最大限度的调剂。

她现在也爱上了摄影,有时候突然惊呼道:你看那棵树,从那个角度拍摄,保证有意思!或者突然提议,让我站在花海里,把头抬起来,给我拍一张向往远方的照片,每次拍完总会拿给我,让我评判一番,倘若得到我的赞许,仿佛她与文艺又更近了一步,脸上是那种文艺青年才有的霞光和清高。

当然,每到一处景点,我故意让她摆一些文艺的动作,一开始还比较僵硬和生硬,不停地解释道:没读书,哪懂文艺了。渐渐地变得自然了很多,她眼神里的远方和诗意,眉宇间的憧憬和向往全都有。

有时候,我想,我三姐要是不生在我们这种家庭,有条件能上上学,说不定,她会是一个不错的诗人或者作家,至少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摁着那些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让它们不得不变成了内心深处飞花和落雪。

有那么一刻,我竟然看到她少女般的纯真和优雅,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自己的白月光,哪怕像是一株被压在石头下的小草,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蓬勃成春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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