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温度,是37.2℃
夏天的到来,伴随着晚风、空气中香樟晕晕的苦香、一眼须臾万年的夕阳,以及对冰镇可乐的无穷渴望;
夏天的时候,就会想到青春飞扬的日本动漫,烂漫的黄昏、温柔的念白、湿润的情意、细腻的感伤;
夏季的夜晚,就舍得纵容自己,用一杯一杯活色生香的酒,微醺出灯火阑珊处那一点飘零的向往。
在夏天,我们仿佛都在等待一场雨,淋漓过境,无处可藏;
在夏天,我们都曾渴望坐上一趟没有终点的列车,沿途风景,一一观赏;
在夏天,我们曾经纵身入海一般爱上一个人,然后带着沙砾与潮湿,离开那片沙滩。
01|
劳动节假期,回了一趟家,在武汉中转,住了一晚上。
在熟悉的酒吧,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听见年轻气盛的男孩子在一旁喧嚣,你就把这个夜晚当成是一种艳遇,谁管明天又是怎样一幅景象。
这些00后的孩子们,手舞足蹈,纵情拥吻,仿佛千杯不醉,百毒不侵。
刹那间只感觉羞赧。
我想我开始能够体谅,为什么人们对青春怀有如此绵长的执念。
因为只有在那样的年纪,一个人才敢如此大言不惭,明晃晃地活在当下,醉醺醺地及时行乐。
因为有看起来连绵不绝的明天,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地挥霍今天。
而我们,我们根本是另外一群人。
我们有太少的激情、太少的憧憬、太少的执念,与太多的负担、太多的戒备、太多的厌倦。
我们往往更加钟意做那个冷眼旁观的路人,看故事起起伏伏、参差幻灭,内心千帆过境,不痛不痒。
于是我们得以扮演云淡风轻、指点迷津的前浪,以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骄矜论调。
总有人乐意扮演这样的角色,总有人乐意倾听这样的论调。
我们喝的长岛冰茶,它只是长岛冰茶,和杨千嬅那首歌里唱的,和某个夜晚她一喝不可收拾的,不是同一杯。
我们身处的夜晚,它只是宇宙洪荒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它不带来火热的浪漫,也不赐予终极的救赎。
我们只是路过一座城市,我们只是路过一段人生。
我们的厌世令人反感,我们的厌世由来有自,我们的厌世冷暖自知。
一回首忽然发觉,有些令人眼红心跳、欲罢不能的梦,仿佛久已不再做。
那些字字珠玑、轻易流淌的诗句,也深锁在意念的阁楼里,尘埃堆积。
但没有谁生来就四大皆空,一如每个人都曾在红尘深处戎马倥偬。
只是有些人半明半昧,有些人幡然梦醒,有些人沉沦不可自拔。
02|
我们是与青春隔海相望的人。
青春是电影27 Missing Kisses里的米奇和西贝拉。
眼神倔强、野蛮生长的米奇,只有在西贝拉面前,才会目光温柔,才会说出令人心潮澎湃的话;
身着红裙、一头张扬卷发的西贝拉,却如痴如狂地爱着米奇的父亲,为他在午夜无眠,在小镇穿梭,一个人赤着脚在屋顶念诵萨福诗歌,心碎的时候,背着莎士比亚,跳进潺潺流淌的河。
爱情来得头昏脑热、无路可逃。
得知真相、心意破碎的米奇手持猎枪射杀了自己的父亲,万念俱灰、心怀愧疚的西贝拉跳进波光粼粼的海,开始了一场万劫不复的逃离。
我能够理解一个少女对满怀将自己拥抱的成年男人的憧憬与渴望,因为他代表着成熟安定、象征着陌生世界的一切神秘与奇谲,而且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搔;
我能够理解一个少年在喜欢的女孩儿和相依为命的父亲之间毅然决然选择前者的坦荡与疼痛,因为爱情来得如此势如破竹,令人手无缚鸡之力,因为除了青春期的沮丧与愤恨,再也没有更多值得为之焦灼。
每个人都为自己的欲望、为自己心目中的爱情付出代价,且覆水难收。
夏天的爱情,如此火树银花,令人目眩神迷,却又如烟花般短暂,转瞬即逝。
为了爱情的缘故,一切阻碍都春风化雨,一切世俗都不攻自破。
爱情也不仅仅只是一种心理感应,还源于一种生理现象。
在医学上,人体的正常温度是37℃,当遇见爱情时,身体会自然地分泌出一种奇妙的物质——苯乙胺醇。
它会刺激大脑和中枢神经,使人心情愉悦,心跳加速,体温会上升0.2℃。
我们常常说遇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心跳会漏半拍,却很少会感觉到,体温上升。
或许是0.2℃太过微弱,或许是我们的注意力被爱情的对象所俘获,再也顾不得其它。
爱情的温度,是摄氏三十七度二。
三十七度二,是菲利普·迪昂一部小说的名字,但更多人知道它,是因为那部欲火熊熊、沉沦心痛的《巴黎野玫瑰》。
想到这部电影,就会想到女主那一条喷薄如火焰、绚烂如热吻的红裙,想到两个人在沙发上、在房间里纵情缠绵;
想到这部电影,会想到穿着牛仔背带裤的男女粉刷着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刷完的墙壁,在那样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头的炎炎盛夏;
想到这部电影,也会想到在那极端而爆裂的情欲深处,女主贝蒂为了男人小心翼翼的作家梦想而孜孜以求、而朝思暮想的温柔与可爱。
爱情与生活的双重炙烤让贝蒂陷入疯狂,她抠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以此奏响对平庸生命控诉的最强音。
在这部渲染“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底色的法国小说中,我们读到了某种层面而言,最极致的爱情。
非此不可、没有迁就、玉石俱焚、退无可退。
蓦然回首,仿佛火烧火燎,余温未退,身上某处残留烙印,无可磨灭。
那样的爱情,合该发生在夏天,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升温,让人束手无策,只能乖乖就擒;
那样的爱情,是奢侈品,只叫每一个夏天回想,都心有余悸;
那样的爱情,平常人不配拥有,它接受嘲讽、接受质疑,也接受审判,以及崇敬。
所以亦舒说,爱情统共不过只是一场瘟疫,寻常人应该避之唯恐不及。
而我们仿佛早已经,被那0.2℃舍弃。
03|
虽然我也会为一场日落神魂颠倒,虽然我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目光情不自禁。
但我太知道,那不是爱情。
虽然我也会在露台上看楼下人来人往,那种种花枝招展、眉清目秀。
但我太知道,那不是爱情。
虽然偶尔寂寞的时候,也会索取一个人的拥抱与陪伴。
但我太知道,那不是爱情。
爱情是渴望在一个人手心里生根发芽的勇猛与坚定,我们只有与某一个人一期一会的热情与期冀。
但你要说真的没有憧憬吗?
又不是,尤其是在湿热昏晕的夏季。
不过与其说是等待爱情,不如说是等待爱情各式各样的替代品。
因为是替代品,所以聊胜于无,所以无需吹毛求疵,所以可以大开大合;
因为是替代品,所以就不会被灼伤、就不会为之憔悴,更不会为之掉泪。
于是可以一路走一路拾起一路舍弃,美之名曰潇洒和坦荡。
因为太知道等待爱情的人们,很多时候,就像等待一只鬼。
心怀好奇,却又诚惶诚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注意这个“宁”字,也即是说,应该信不应该信,谁也不好说。
与其不信,不如相信,反正相信也未必会有,管它相信会不会有。
好像这样也就能够活得更加自然和平静。
到最后,爱情变成一种合理的自我暗示,自己赐予自己的安眠药,自己给自己的催眠治疗。
没有爱情,未必多不好,拥有爱情,未必多么好,既然好也好,不好也不好,那就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生命漫长庸碌和琐碎,多一些火星是一些火星,多一些点缀是一些点缀。
于是人们偶尔还是会流露,期待爱情的模样,于是人们偶尔还是会向往,被那0.2℃附体的模样。
但那只能是另一群人。
你也不好说,这究竟是一种诅咒,还是一种庇佑。
于是我们像所有为爱情折腰的人一样,得着一些,失去一些,赞美一些,嘲讽一些,失望一些,留念一些。
于是我们未必殊途同归,但我们的确走在同样的人潮汹涌里,感受一样的滚烫与冰冷,各有各的悲欣交集与甜苦滋味。
没有爱情的我们,过得也挺好的。
像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在《夜的命名术》里的诗句——
点亮的记忆,我等的人的影子/
在长廊里徘徊/
他不会真的不来。他不真的/
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