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我们也许永远等不到了

01｜

当五月拈着裙裾，带着晕晕的热和曛曛的风翩翩而来的时候，我走过盛放得灼灼的石竹，香气袅袅的野蔷薇，团团簇簇，精致喜人的关节酢浆草，如石榴般火红的旱金莲，还有似一个热吻般动人，红磨坊舞女扬起的衣袂般艳丽的虞美人。

忽然觉得，活着单单为着此时此刻开得如此热闹丰盈的花花草草，那也是一件令人满心欢喜的事情。

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趁着午后的光阴，趴在原木桌上，打了一个盹，没有人将我唤醒，所以做了一场不近情理的梦。

梦里，看到一个清瘦优雅，眉眼含愁，如娇花照水的女子，披着淡紫或者月牙白的和服，独自坐在廊前，忧郁地凝视着她的花园，那里曾经风光无限，熙熙攘攘，因为有一位举世无双，集荣华富贵于一身的美貌俏公子曾经造访，在这里留下了一段缥缈的香气与销魂的温存。

于是她像春风里的一粒果实，在哪里降落，便在哪里生根，在哪里发芽，便在哪里绽放出果实。

只是造化弄人，人事易分，那个冠盖满京华的男人去了远方，因为风头太盛，遭到当权者的嫉恨，所以不得不委曲求全，而她却始终逗留在这里，一任斯人独憔悴。

春雷震震，夏雨纷纷，秋风瑟瑟，冬雪霏霏，岁月如流，白驹过隙，他始终不曾出现。

花园里的娇蕊，渐渐地枯萎，而且再难绽放笑颜，帘外的脚步声，也不再深情款款地响起来，像一阵阵的乐音，那些带着香气与柔情的信笺，终于被光阴搁浅在异乡。

每个人都在说，你何必等，何必等，他不会再来了，还不为自己寻个归宿，谋个好前程，你这样委屈着自己，一任芳华独憔悴，多可惜，多可惜。

她只是一贯地沉默，沉默着，沉默里流年似水，庭前只剩了蓬蒿与猪殃殃放肆地生长着，寂寞的时候，她就找些用纸屋纸或陆奥纸印的通俗版本的古歌来读。

身边的人慢慢地都离开了她，因为她们不愿意在这里承受叫人绝望的孤清，她们不愿意住在一个看起来就像一座荒废的老屋般的房子里。

她也不挽留，不叫嚣，不怨怼，不颓唐，而只是在心底默默地承受着。

至为亲密的女侍从离开她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好馈赠的，只能将自己许多日子来掉落的头发，攒在一起，理成一束发绺，把它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面，送给她作为纪念物，外加一瓶薰衣香。

虽然曾经风光鼎盛，煊赫一时，但是如今只剩了断壁颓垣，无人问津。

她就这样孤独冷清地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归来的人，她就这样一个人把自己锁在一片琥珀般的回忆里，不懂得抽身。

你可以说她痴傻，但我更感慨她的忠贞，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深情，那已经许久以来被我们世人淡忘的美好品质。

其实那个男人是花花蝴蝶，她也不是不知，但是在那样的年代，她那样地爱过一个人，她就不再思想着有什么退路可言了。

别人有多么浮云蔽日，逢场作戏，她就有多么舍得一心一意，深情到底。

终于，在一个月光皎皎的日子，在一个藤花柔柔地攀附着松树绵延生长的日子，在一个杨柳披拂，如爱人的手臂悠扬的日子，在一个空气里荡漾着幽幽的花香的日子，那个男人的马车经过了她的园外。

如果我们曾相逢，相逢应是在梦中。如果青天能解意，君当缓缓归来矣。

02｜

醒来的时候，《源氏物语》还静静地躺在我的手边，那个叫末摘花的女子，在有生之年，终于等来了她的心上人。

深情都会被上苍垂青吗？

瑛姑蛰居黑龙潭，研究奇门遁甲，为了报仇，也为了找到段王府里，那个曾经在花下让她动情的男人，承受了多少苦辛。

可怜未老头先白，芳华憔悴，但至少华山论剑之后，她追随着老顽童，走向了漫漫的前程。

而郭襄骑着小毛驴，走过了武当，走过了无数个他乡，她终于没能够再遇见那个缺了一条手臂的大英雄，她终于没能说出一句当年年少不懂如何说，也说不出口的话。

她终于累了，所以停在了峨眉山，也许因为那里有最美的月色，也许因为那里，她曾听到过杨过的消息。

有些人，我们也许永远都等不到了。

他们消失在苍茫的天涯路上，云烟深处两茫茫，我们叹再多息，流再多眼泪，写再多无字的书信，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曾经在月光里睡着，后来我只是醒过来，我决定起身，轻轻抚弄我的衣裳，然后关起我的门扉，清扫门前的花径，我决定不再等那个人厌倦了江湖，再来听我弹琴鼓瑟，我决定离开。

但是我听说这世上，还有人痴心未改，还笃信着情深似海，忠贞不渝的传说，我虽然心里有怜悯，但何尝没有羡慕。

只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死撑了。

就像电影《一代宗师》里，那个黑衣寡淡的女子对她爱而不得的心上人说的：

“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就让你我的恩怨像盘棋一样，保留在那儿。你多保重。”

到最后也只能说一句，你多保重。

山高路远，星转斗移，唯愿你风调雨顺，月白风清。

我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我们之间有过的，没有过的情与意也只能够到这里为止了。

因为六月，七月，八月，还是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是江南，还是塞北，是冰川，还是大漠，总有一抹月色撩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