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突然听懂一首歌
遇见-江昭和
踩着凌晨的夜色回到旅馆的时候,路边有大腹便便,喝醉酒的男人抱着铜像哇哇大叫,不知道是唱歌还是在骂人。
总而言之,那声音里有一种管他明天柳暗花明的惨烈悲壮。
我忽然就想,这世上到底有多少活得不如意,仿佛受捆绑和束缚的人,他们像箩筐里的鸟,想要振翅高飞,挣脱眼前的藩篱。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在心底藏着幽暗滚烫的秘密,却不能够明目张胆地讲出来,只能借助一场酒醉的烂借口,招摇撞骗。
我不愿去想,我不能去想,有些东西,是深沉的无底洞,扔下一块石头,无尽地坠落,无尽地坠落,没有解脱。
我的嗓音嘶哑,头微微晕眩,自从大学毕业散伙饭上大醉酩酊过一次之后,我对喝酒这件事,百般防备,然而一方面是情势,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愿所在,还是抽了一瓶酒来喝,虽然仅仅是这一瓶酒,却也叫我不能聚精会神地走一段路。
也是在今夜,不,确切地说是黎明前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唱歌唱到声嘶力竭,唱我最爱的粤语歌——《终身美丽》,唱我情有独钟的杨千嬅,还有那一首无论走到哪里总不能够忘记的《盛夏的果实》。
这么些年,从青春昂扬的中学生,到略经世事的大学生,再到如今走入外面的大世界,有些歌曲,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地唱,从前的许多日子,也不过是蜻蜓点水,咬文嚼字地唱,忽然有一天,一个瞬间,仿佛领悟了歌词里的坎坷苦涩,真的是「岁月长,衣裳薄」。
记得蔡琴曾经说过,她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什么叫「浪花的手」,如果没有经历过一种宿命般的苦恋,你也不会懂得,什么叫做「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那些日子里,你的心声被淹没,或者被刻意忽视,你的情意被冷藏,或者被隔离,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对一个人的良苦用心,只有你自己明白,那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回眸,其实酝酿着多少潋滟黯然的情愫。
喜欢一个人,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别人不屑一顾,或者添盐加醋,只有你自己明白,那是分分钟都深入骨髓的心境,而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那是尘世间最寂寞的事情。
要命的是,你们并非远隔千山万水,至少距离可以冲淡一些狼狈,你们稍不经意就会遇到,一不小心你的眼神,就落入了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里头。
你没有奢求,因为你不敢奢求,所以就连这样寂寞欣赏的时光都是摇曳多姿的,都是暗香浮动的。
爱让一个人孤军奋战,但是错综复杂的寂寞,也不是一望无际的荒寒,你仿佛总能够从这段迷恋游戏里寻觅到精神的善果,寻觅到一丝丝的,自我取悦,自我满足的感动。
如果你也曾经这样苦苦眷恋,抑或难以忘怀某个人,你才会明白「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的辛酸落寞。
如果你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待你千般好万般好,不计代价,欣赏你,宠溺你,只因为你是你,不是任何冠冕堂皇,涂脂抹粉的别人的人,那么你定会懂得「我这幸运儿闭上眼睛,只得你沉重身影」的苍凉的喜悦。
在深夜唱情歌的男人千千万,但是或许只有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地流眼泪,想起过往,想起当下,天空便仿佛飘过一阵阵的柳絮,勾引得人目光润湿。
虽然大多数人认为,男孩子掉泪,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他需要成长为一个男人,顶天立地,英勇顽强,需要从容应对生活的苦难,学会承担和背负,否则就是不称职。
但是一个人心不是钢铁所铸,总难免会有动情处。
记得七年前,有个人对我说,不要哭,你流泪的样子好丑。
那时候是寂寞躁动的十六岁,有一个性格暴躁,自视甚高的同学在班会上公开批评我,还怒气冲冲地拍打着桌面,虽然他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矛头直指向我,然而我只是冷冷听他说着。
越是这样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我反而越是能够视之如常,后来有人对我说,我能够不卑不亢地将一种火花四溅的气氛从容化解,在我这个年纪,让他感到惊讶,却也欣赏。
其实我哪里是聪明,我只是不愿意浪费情绪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或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关。
当年的我,怀有的就是这样的心绪。然而让我意外的,是一个坐在后面的同学陡然站起来,和那个叫嚣的同学分庭抗礼,教室气氛一度呈现出不可把控的状态。
然而,我依然坐在原地,只是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你可以说我懦弱,可以说我无情,只是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湿润,这一幕被身边的女同学看到,笑话了我好多年。
从此以后,在公共场合,鲜少流露太多私密情绪,更别提淌眼抹泪。
但是这一晚,我也不知道为何,在这千山万水之外的异国他乡,我知道离从前的人天高皇帝远,我知道离熟悉我的人天高皇帝远,我知道离我心里的人天高皇帝远,所以才敢让隐秘的情绪流露出来。
有些歌,你需要用两个小时去背下它的词,用一个晌午去熟悉它的旋律,用一天的时间去了解它背后的故事,却要用一年,或者是半生去体会弥漫在歌曲里的沧桑心事。
一个人知道河的深浅,不是因为道听,也不是因为途说,而是他自己曾经一步一步地跋涉过。
一个人听出歌的哀乐,不是因为多愁,不是因为善感,而是因为那段故事,他曾经一页一页翻过。
、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