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等一个人这样寂寞,我要睡着了。

穿过漫长曲折的隧道,架通人间与幻境的入口,尽头是笙歌处处,灯火辉煌,如千寻眼里的歌舞场,或者满目萧瑟,一片荒凉?

白色英属殖民地时期建筑,硕大而洁净,光明,仿佛角角落落回荡光影与音容,又仿佛漫天满地只余独自一人而已。

孩子在倒数。一声声记录着时光流动。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躲在暗室当中,既担忧被找到——孩子都是如此,谁也不愿做那个四处寻寻觅觅的冤大头,又怀着点点忧惧,怕躲藏得太隐秘,到头来仿佛白白来过。

最怕自己一个人躲到世界的角落,被尘世遗忘,不甘。

终于不甘寂寞地自己走出来,直至被人找到,其间经历过怎样的情绪流动,不为人知。

这是梦境。

兴许是半夜电闪雷鸣激起了童年的梦魇。

童年生活,泰半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但仍有不尽人意,沉默如哑的时刻,仍有心有戚戚,不为人知的思绪。

春雷震震的日子里,躲在暗处,被子里,蜷缩着身躯,仿佛上天撒下天罗地网,在人间把你搜索,整夜整夜睡得不安生。

更有奇怪而诡异的梦境。

这些,都是不能对父母倾诉的曲折。

然而,仿佛睡在颠簸的海上的游船,坎坎坷坷,颠颠簸簸,途中有过风清月朗,明星点缀的时刻,亦有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波折。

但一旦睡着了,也能够不知不觉地捱过。

醒来,便醒来了。再去费心回想,只感觉怅然如梦,仿佛与己无关。

那时彼此不过是孩子,笑容纯粹而泛滥,是一种随心而发的生活状态。

不必经过计较,考量,掩饰,伪装诸多曲折情绪,但仍旧拥有一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似藏在枕头底下的小爱物,无意与众人分享。

童年最爱的游戏莫过于捉迷藏。

春节在家,父亲忆起旧事,声声怀念。

小时候,你最爱和爸捉迷藏,故意躲在暗处,等着我去把你找到。

暗暗窥探我的动作。最初当然带着担忧与惊恐将你找到。

久而久之,知道你不过是爱玩这类游戏,便由你去。

我也不刻意把你找,走我的路。知道你独自待在一个地方,也会害怕,终于会跑出来。

你不过是偏爱被找到那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和心安。

当年,你真正可爱。

父亲这般叙忆,我也并非全是惘惘,不知所措。

这样的记忆,脑海里仍旧存着。不成曲调,不成片段,支离破碎,如午后湖面点点斑驳的碎片光影。

初见,但觉满眼满心皆是,迷醉,几欲沉湎不省人事,细细思量,如沙粒,触碰不得,只有渐行渐远,日渐稀薄。

原来掌腹空空似从未将世事紧握。

开始明白,人,无论年老长幼,无名小卒,富可敌国,或者穷居陋室,都对寂寞心怀畏惧,都渴望自寂寞里获得救赎与解脱。

《春光乍泄》里,黎耀辉说,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和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我们都一样。

真正童叟无欺,老少咸宜。

世人各自分担着早早分配好的属于自己的一分寂寞。所不同的,是每个人消解对待寂寞的方式。

有些人选择竭尽所能,筋疲力尽,与寂寞针锋相对,直到杯盘狼藉,软软败下阵来。

有些人一分一分将寂寞吞入腹中,面上风波平静,直至终于习以为常,无欲则刚。

人,都怕寂寞,都怕有朝一日被人遗忘,而这终于不过是人人必将接纳的宿命。

凤飞飞在《苏州河边》里这样唱,不知世界离去了我们,还是我们把它遗忘。

也许,人生只是一段彼此相望直至相忘的旅程,而最感激是你曾独自来过,深深浅浅品尝过那寂寞,感受过那活着的辛苦与逸乐。

“一声声倒数在耳畔回旋。那捉迷藏的人何时会将我找到。带我重返人间。原来等一个人这样寂寞,我要睡着了。”

“不。站起来。推开旧木箱的板盖,面带笑容,你得独自走出这无边的空荡与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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