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陪你 | 春夏秋冬又一春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你和我。


【一】

春天的时候,你听见王之涣在你耳边幽幽地感叹:

春风不度,它不度玉门关。

于是你猝不及防地醒过来,见薄薄的雾,弥漫了三月的湖,还有百步外的青山。

像是东瀛的歌女,唱到一句逼仄的和歌,却因为绵密的粉,所以不得不闭塞了自己的郁郁寡欢。

所以结局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其实结局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你的身上还留着冬的一抹清寒,便舍不得早早地脱下旧衣裳,换上轻盈的春衫。

你是一个长情的人,这份情,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

你走到街上去,想象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春日般温润的爱人。

他有如西湖水般的嗓子,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眼光,有缓缓翩翩如押韵唐诗平仄分明的步伐

你遇到了,遇到了韩昌黎,他意味深长地说:「草色遥看近却无。」

【二】

夏天的时候,你听见杨万里在池边脉脉地慨叹:

「树荫照水,池水爱着晴的温柔。

你把自己摊进了夏天里,像一个开天辟地的赤子,身到心都整洁明亮地反光,与天清日朗婉转坦诚地谱着一曲交响。

有一只蜻蜓飞过,蜻蜓飞过,像是没有心事,像是无意撩拨,却在你的眉弯心上,画了一幅水墨丹青,生了袅袅的弧。

你总说自己是一座山谷,只与天地往来交合,尘世间的意乱情迷,与你毫无瓜葛。

你总说花开花落,云聚云散,是你无师自通的风光,再也没有波澜,再也无法烂漫,所以你把兰花藏在荒无人烟的肺腑里,任它自生自灭。

但是那一尾蜻蜓,它在你亘古的心胸里,留下了一抹缱绻的红。

你说世间万千的绿,你都染过,世间怎样的白,你都洗过,世间怎样的蓝,你都温暖过,但是这一抹红,却让每一片树叶,都起了纤细的皱褶。

为了记得的缘故。

你走到街上去,渴望遇到一个如夏日般滚烫热烈的爱人。

他是汤显祖笔下的一场春梦,他是风流才子酒醉后的那一缕含着醉生梦死的吟哦,他是王勃年少轻狂的那一只孤鹜,刺穿了没有生气的苍穹,留下一滩死得其所的落霞。

你遇到了,遇到了苏东坡,他捋着胡须说:「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

秋天的时候,你听见一阵得得的车马声,是雅兴非常的杜牧,他志得意满地说:

白云深处,那里有人家。

就为了这一句话,你倾尽了一切的心甘情愿,为他渲染了一场绝世的芳华。

你用雾擦净了身子,用霜点缀了肌肤,只是那无药可救的红,是从血脉里流出的,收不回来的。

你说:

沿着这蜿蜒的印记,他会一步步走进你的玉壶,那里藏着一颗冰心。

一颗谁也不曾污染,谁也不曾占领的冰心。

为他,你是孤注一掷了。

他一步一流连地来,却又一步一踯躅地去了。

他形容你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让他感到若有所失,虚无缥缈的冷。

他害怕迷路,还是宁愿在万丈红尘的漩涡里,嬉笑怒骂,被烟火粉身碎骨。

你褪去了云的衣裳,仿佛大彻大悟。

但是你明白,那一寸一寸熄灭的红,当他再来的那日,还是会像深深宫墙里的灯笼,一路一路地,又万死不辞地绽放轰隆。

因为你学不会失望的缘故。

你走到街上去,渴望遇到一个如秋日般,让你品味到沧桑,让你舍得在他怀里枯萎的人。

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后半阙词,他是杜鹃的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唱,他是白乐天离去后,依然清冷在浔阳水波深处的那一抹,交织着枫叶荻花瑟瑟瘦影的白月光。

你遇到了,还是那个人——杜牧,他眉眼都结了霜,幽幽地倾诉:「多情却似总无情。」

【四】

冬天的时候,你将要睡去了,在空旷的宁静即将淹没你的那一瞬,你听见岑参寂寞冷清地叹息:

「雪上空留,逶迤马行处。」

你知道,他是懂得你的,就像萧萧的晚风懂得深深的高楼,贞洁的青苔懂得荒僻的庭园,去年的燕子懂得今日的屋檐。

他懂得那个人来过,于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他懂得那个人去了,于是上下天光,俱留一白。

虽然你还是你,但是前前后后,这份白里,已经渗透着一言难尽的肝肠寸断了。

你把故事埋在心里,只在无人问津的寒夜,一则一则地吐出来,化成了漫卷天地的狂风。

那纷纷扬扬的苦涩,岂是八百里长路能够铺展开的。

那清清白白的爱恨,岂是三百句乐府能够唱咏来的。

只好自己怜悯着自己,自己肃杀了自己。

自己是自己的大慈大悲弥勒佛,自己是自己的救苦救难观世音。

你走到街上去,渴望遇到一个如冬日一般知冷知暖,皎洁明亮的爱人。

他是元稹令人将信将疑,说出来却仍然动听的曾经沧海,是难以磨灭的巫山之云;是湖边那一枝暗香浮动,是不要人知,注定消逝的雪泥鸿爪。

你遇到了,遇到了曹雪芹,他病弯了腰肢,还苦苦地透过闪烁的烛光,涩涩地说:「无为有处有还无。」

【五】

春天的时候,又到了春天的时候。

你打开了深深闭着的门,那一声一声的冷雨幽咽,也打不碎你心里轰轰烈烈的梨花。

你知道,春天总会来的,一年又一年,一轮又一轮,你曾经苍老,又如获新生,你曾经枯萎,又含苞待放。

你走到街上去,渴望遇到一个如春日般生气勃勃,情意绵绵的人。

他是有王羲之《兰亭集序》般字字铿锵,龙飞凤舞的风采,有一笔点睛的出神入化,有一枝红杏,灼灼其华,羡煞旁人的潇洒。

他会在惊蛰的那一天,用絮絮的低吟,将你自深梦里唤醒。

他会的。

图片来源:老树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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