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大伯(散文)
大伯是篾工,织床上的凉席,织厨房的竹箕,编米箩谷筐等等,都很精致。大伯将手中每件活都当作艺术品制作,虽然大伯并不明白世间还有种叫艺术品的玩物。大伯爱我,就常常地用撕篾的手抚摸我的脸蛋,我叫起来,并抚着刚才大伯抚摸过的脸:痛呀!大伯哈哈大笑,将手掌亮给我:掌心厚厚的茧,手指有一道道已结疤的伤痕,粗糙得像麻石。
乡间回忆有种种特写镜头,大伯的手是最鲜明的。
那时候,我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大伯做活。伐下山上的楠竹,大伯挥刀整理,用那把厚实的篾刀将整根的竹破成篾坯,竹子破伐爆响声声,屋宇里充满劳动的轰鸣。随后,一条一条的竹坯在大伯手间又神奇地撕扯成一条条薄薄的有些透明的篾片,这种时候,仿佛条条欢腾的蛇在大伯的面前伸展腾飞,就是这些腾飞的家伙又在大伯手下团结成一件件漂亮的竹具。后来每每回忆这一幕,我总问自己,世间的粗糙与细腻为何竟结合如此美妙?
大伯大都上门做活。到我家做活是爷爷请他编晒席,很早的,大伯就扛着他的工具箱来了。爷爷说,吃饭再干。大伯放下工具箱望爷爷呵呵一笑:趁早晨凉爽,干一阵再用吧。爷爷并不坚持,就忙着将早伐回的竹从屋后搬弄出来,清晨的空气里就热烈的爆响了竹子破裂的吼叫,在这种吼叫声中,大伯与爷爷大声的说着什么,寂静的山冲一时间被两位老人弄得很热闹的。晒席是晒稻子的那种,很宽大一张,必须铺在屋外地坪上编织,大伯蹲在其中,条条篾片在大伯手中飞腾奔突而身后就渐渐有了平整光洁的席,香樟漏下的阳光碎碎的铺在席上和大伯宽厚的背脊上,席更光鲜斑斓漂亮,人更显慈祥敦实。一阵山风拂来,沙沙的香樟飘落几片叶在大伯身下的席上,诗情画意的点缀。
在竹的吼叫声中和篾片的飞舞岁月里,大伯渐渐的老了,背脊也就慢慢地长弯着再也伸不直。他的唯一的儿子大概是在小学没有念完的时候就在当他的助手。儿子有些口结,一句话需要很费劲的吐半天,人挺老实,不知为什么,儿子的技术却始终没能超过老子,大伯对此有些遗憾,他竟当着儿子的面将一个不出色的作品用脚踩烂。他弯曲着脊背,一切都没有早年的英气,可是,对于手艺精巧追求仍然表现出年青的盛气执着。
可以蒙别人,可我干了一辈子,从没有骗过自己,更不说去糊弄别人。手艺手艺,随随便便有饭吃吗?他冲着儿子吼叫。
儿子躲在墙角,呆呆地看着老子。
大伯是在与他摸了一辈子的亲亲的篾片突然分手离世的。他的儿子终究没有沿着自己的老子设计的路走下去,在我若干年后再回乡下时,他早已与他的妻子开起了豆腐店,生意极好,结巴豆腐成了远近的尤物。
乡场上唯一的竹艺人没有传世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