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外婆家,记忆中推开门走几步便出了胡同。小马路对面高高的台阶上就是公共厕所。那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能看到村外大马路的地方。那台阶上,总有一个扎着麻花辫可头发还是凌乱的小妇人 。

她不高,只能到我的肩膀。她总是身穿黑底红色花纹的外套。和一双最普通的北京布鞋。我和她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小时候每每跑出去到旁边的戏台上玩。总是能看着她往大马路的方向望。日日如此,那时候我并不懂的这叫等待。五岁的时候,常听乡亲们叫她傻子。我也便认为她傻。因为从来没有见她和乡亲们说过一句话。只是那么静静的在台阶上,一言不发眼睛里时常泛起泪花。慢慢长大了,我和外婆到大马路上散步。看到她站在路边,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那年外公走了,外婆瞟了一眼她,呢喃的说了一句:我也等不到了。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她们在等什么,慢慢的我看着外婆的神情慢慢地和小妇人的神情一样了。后来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她跟着丈夫来打工。头两年丈夫隔一两个月还会来看看她。三天五天...一个月。从前的生活很慢,车马邮件都慢。她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回家,她便每天都在台阶上等。当她在台阶上看到他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疯了似的跑向他,就好像跑向了她的全世界。后来,汶川大地震她的丈夫去支援灾区,不幸丧生。丈夫的去世对这个等待丈夫的小妇人来说是晴天霹雳。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她没有以前的灵巧活泼了,也有人说她失忆了。但她仍然和以前一样,在门口台阶上等待。只是她再也没有等到过。

最近,村子临近拆迁。我再一次回到了老房子。走出胡同我看到了她。眼前的她我竟觉得如此熟悉。我突然想到,十年,乡亲们住上了回迁房,村里也来了一大批又一大批租客。关于这里的一切景象越来越没落。但我望向她的时候依然那么熟悉。不管是容颜,衣着还是举止。她依旧不曾改变。大概也是因为她心中的执念吧。

小时候不知离别的意义,一别两宽也好,阴阳相隔也罢。也不知这世间从古至今都有等待。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温庭筠笔下的一女子对丈夫的等待。一曲一长叹,一生为一人。这是布莱克笔下的等待。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是赵师秀对友人的等待。三毛也说,有的人走了以后就没回来过,所以等待才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杀手。妇人的等待就像安妮所说一场无情的溃烂。或许她曾经也觉得拥有很容易,但舍弃更难。因此便有了这十余年的等待。

时间往往会颠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就像小时候听着别人喊她傻子。现在却不觉得她傻。因为我懂得了等待的意义。看着那半个村子被机器推倒,变成了土黄色。小妇人的身影大概也会消失在村外大马路的人海中。她仍然在等,就像 黑夜在等昙花的开放。寒冬凛冽在等草长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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