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三十而栗

『思想周刊219粒糖果

生日,这种属于自己的节日在平凡的人生里总显得温情,大概也是每年最需要自我审视的一日了。我必须得承认,没哪次有多开心多感动,而且旁人需要的仪式感,我也从来不依靠其过活,日子流着淌着就混成了一片,大的湖泊、长的河流,该逆水行舟你只能耐心摆渡,沿岸恬淡的风景却是为了遗忘而准备的。

昨天、今天、明天,快乐的痛苦的才需要被铭记,不痛不痒的生日,过了不一定开心,不过真的好轻松。像梁实秋先生在散文《生日》里说的『人活久了觉得地心引力越来越强,活得越来越吃力,不知哪天活到下地面去了。』小时候蔫坏、小聪明信手拈来,跌跌撞撞冲进了三十岁的界线,真像极了迷了路的旅客,站在车站里拿着城市地图张望,大街小巷、风中雨中,下一站该怎样奔向,留给自己的,除了包裹自己的孤独,还有带点甜的好奇心,人生原来这么精彩,人生原来几多无奈,下一秒,是否应该推动旋转门走出过往的幻灭,去目睹新的霓虹。

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写到『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这样的定义极其精确,好像一颗子弹正中那些鸡汤的眉心,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被秒针催着起早贪黑,被光阴救赎的不仅是我们那些七零八落的初心,还有想证明给这一生的方程,解开了的,都是深埋心间的遗憾,认识到了命运的卑微,我们有理由骄傲了。

年少时候的我们总觉得人生是一道证明题,我们不惜余力去证明自己长大的事实,而长大后你会发现,原来人生是一道解答题,那里的题干,永远都会是时间的飞逝,至亲的苍老,朋友的分别,爱侣的遗憾,生活的焦虑。人生就是在被迫承认和质疑的反复中被时光蚀尽的,最后,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果核,孤独而坚硬。

在我这个年纪,应该推着婴儿车走在绿荫里,偶尔几声哭闹,是你已为人父的闹铃。应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觥筹交错的彩色气氛里,你还惦记着尊卑职级。应该储蓄自己的财富与体魄,每次看到意外,你都在为眼下的拥有感叹。应该回望童年、远眺中年,可现实的琐碎总打断你内心描绘的章节。应该更加确定眼下的格局,放弃那些无意义的追逐和恭维,回到单曲循环的歌单里。话语少了、微笑多了、加班的时候和暑假玩捉迷藏一样认真,夜归时关门和说“我爱你”时一样轻,落日的余晖,照样洒满你依旧年轻的脸庞。

有时候,生活就是会以意料不到的方式,促使你做出改变。人生充满悸动与遗憾,而在此刻,你却和蛋糕上被吹灭的蜡烛一样无辜。就算明白正在经历的问题微不足道,却还是会被它深深浅浅地绊住。难怪自己的人生总是打结。反正我也看不懂,世界究竟变大还是变小了,时间变快还是变慢了,广阔天地似乎到处蹦跶着奇妙人类,可现实中能抬头多说几句的都罕有,日子靠每天的热门来铭记,付出的努力以龟速兑换,每个人都在奋力地刮奖,结局总是姗姗来迟。

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多夫》里写到『很多人在20岁、30岁的时候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不过变成了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不过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重复他们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越往后活,人可能会因为年岁的增长,周身迷雾的厚重,在观察者的眼中,生出一些古怪而错乱的诗意。像最早丢进锅里的菜,充分浸润了汤汁,有难以形容、层次丰富的味觉。自己的身上,有更多残缺断尾的戏剧感,更多被生活反复确认的心碎。多年来困境一如既往,移不动凿不穿。只是自己把对它的敷衍和健忘,当成了酷。偶尔会感到一种茫然,知道人生这事,不会上来就有答案,但也没想到,一路用完排除法,到最后也不剩什么选项,曾抱着厚厚一卷的可能性,走到某个节点,发现手中只有薄薄的一条。

林夕说『生日不必特别快乐,如果要等到生日才快乐,那人生未免太糟了吧。』但“生日快乐”却印证了这句“太糟”,我的人生是我的,你的人生是你的,当我们为了结束游戏努力通关时,当我们在堵车途中听到青涩情歌时,当我们在剃完胡须看着镜中人时,青春的退潮、生活的暗涌,陈旧的月光映射今朝的夕阳,心门,真的可以按时开放。哪怕是过期的感受,也需要一个容器,必要时拧开,用叠加了时光滤镜的往事,给眼下或麻木或困顿的自己,来一场按摩。

与很多人也许渐生罅隙,不相往来,但总是存在一两个好的时刻,让根本耐不住一帧一帧细看的生活,有过一些优美定格。我这个年纪的人,比起其他年龄,似乎更处在一种高度不稳定时期。原先拥有的品质会松动,已确认过的天赋也会被收回,这个阶段的密度特别大,隔一两年再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重漆了一遍。岁月把自己制作成你无法读取的陌生程序,活像个磁盘插入又反复被弹出。

渐渐地,能与我共振的事物,也愈来愈少。大部分努力是把石子投入大海无声无响,激起的波纹转瞬不见。到头来最稀少而珍贵的,只是偶尔一两声真切的回应,和偶尔一两个接住你讯号、迎向你目光的人。我也渐渐学会感情里的一种“分心”,是有时会将注意力从对方身上稍稍挪开,减少试探降低噪音,节省一些活力用于自我世界的构建。不再需要瞬息不离的注目,偶尔搁置一旁,随时可以苏醒。也不必再像年少时以爱之名相互摧残,有限的燃料一直一直烧下去,到烧乏用尽为止,最终我们都得努力轻松。

不知道自己变了没有,或许瞬息万变,或许一成不变,酒后唱情歌,抱着朋友的臂膀,用力拼搏的空虚,30岁的影像,怎么就成了这样。被收藏的照片、牵过的左手、奔跑向前的希冀,信心满满的阳光对峙着浮光掠影的惊醒。30岁的单车,怎么连下坡都难觅顺利。我也拿着保温杯目睹周遭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学会了理解与感同身受,可贵的时间遇到可叹的人世,好不可惜。我也起早贪黑在浓雾里奋进,前方的刹车灯把我拽出不愿挣脱的路径

友情渐渐变得具象化,像挂满枝丫的苹果,砸中脑袋的果实不一定懂得友情缺少引力。亲情更好似柔软围巾,宁愿被它包裹,释放热,释放舒适,只有那爱情还如爱情,永恒还如永恒,用不完的珍惜等来年再续,说不尽的情话等来生吐露芬芳殆尽,而我的命终究是我的命,喜乐也好,悲苦也好,大不了再来一个拥抱,拾起些许倦怠和怅惘,共享欢乐、独享苦痛,该有的犹豫只为别人的担心。

我颇钟爱的作家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到『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超越局限、从而感受幸福。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毫不特殊。』小时候幻想着有一部时光机去未来做长大后的自己,长大后幻想着有一部时光机回过去重新再活一遍。选择变得纠葛、变得艰难,和朋友交心不再是一件轻易的事,说话变得讲究分寸,以为长大后会成为的人,永远停留在脑海里。得到很多,失去更多。自尊心都起了霉斑,而那些庞杂的细节就像必须背诵的文章,拖住人生更高的登攀。体重是需要刻意控制的。拥有的越多,责任越多。失去的越多,欲望越少,梦想被清零,余下的都是年轮的尸骸,抬头望天空,你的心事,天空都懂。而今天,永远是你最年轻的一天。

袁了凡所著《了凡四训》里写『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每个人的路不可能完全一致,你可以找共鸣,但别被说服,你自己就是你自己,无论好与不好。想活成什么姿态,时间会给我们答案,没必要因为艳羡哪种状态而磨平自己独有的棱角。青春时种下太多遗憾,一度觉得惨,可回头发现不全是这样。对得不到的人,抵达不了的世界,你用绝望搭成的梯子,往后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力量;你耿耿于怀的故事,沉淀在眉梢眼角,是浮浪人生也曾认真过的神情。失去的东西会被岁月换算成别的,那些当时看来白白馈赠石沉大海的爱意,终有特别的方式偿还。在这偿还到来之前,别忘了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祝 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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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悲观是一种远见』

接客很贵的摩羯男一枚

请您斟酌

树洞ID: lonesomet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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