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平‖长春感怀
吕方平
怀了寻访历史、感受沧桑的初衷，我只身来到长春，一个人正可以静静地感知和思考。
从张作霖担任大清的“东三省巡阅使”虎踞东北到张学良“改旗易帜”归顺南京国民政府，从“九一八”事变后伪满洲国的“新京”到辽沈决战中被解放军围城而获新生，短短三十年间，长春城头数度翻云覆雨，王旗变换，升腾的血火烟云弥漫于现代史的时空，历久不散。
我最感兴趣的是伪满洲国时期的长春。1932年3月,曾经的末代皇帝溥仪在日本人的卵翼之下成为“满洲国”的皇帝，以长春为都改名“新京”，傀儡统治东北十四个年头，因此参观他的皇宫便是我此行最重要的去处。
264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便是“伪满皇宫”。一下车即看到百米开外一处黄瓦飞甍的院落，那便是所谓的皇宫了，但与我的想象有很大落差，全无富丽堂皇之感，与北京的紫禁城相比更有云泥之别。惊讶之后，旋即释然：试想当时的“满洲国”只是日本人掩饰侵略的遮羞布，溥仪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政治木偶，做做样子就行了，又何苦假戏真做徒糜钱财呢？
这样想着便进了院落，站到了皇宫主体建筑“同德殿”近前。这是一座二层小楼，是日本人为溥仪及其家眷建造的临时宫殿。“同德”想来是取“同心同德”之意吧——门前景点铭牌上的介绍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日本人在建筑时，特意烧制了专门的瓦当和滴水，每一片上分别有篆书“弌德”和“弌心”的字样，寓为“日满一德一心”之意。我想，这种“一德一心”绝不是相互而是单向的，意在时刻提醒溥仪不要忘记绝对效忠自己的日本主子。走进去，于狭小拥挤的房间格局中，便发现类似的“匠心”随处可见：“叩拜间”是溥仪接受外国使臣递交国书、接受朝贺以及举行重要典礼的地方，按照中国传统，溥仪的宝座应该坐北朝南，但是这里却被日本人设计成坐东朝西，日本位于中国的东方，这样的设计显然是别有用心；日本人还为溥仪设计了一间专门的“日本间”，室内的隔扇、拉门和榻榻米是典型日本陈设，意在提醒溥仪这里绝不是他在紫禁城的皇宫，他这个皇帝不过是“大日本帝国”的马仔。虽然这里集办公、休闲、起居于一体，专门设有帝、后的卧室，但溥仪却怀疑整个同德殿都被日本人安装了窃听器，从不敢在这里过夜……
那么溥仪的饮食起居主要在哪里呢？按照导引，我先后参观了皇宫的怀远楼、勤民楼等建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服务于溥仪及其整个伪政权的有各种处室各色人等。但无一例外的是，不论哪个地方，总少不了日军的常设机构和军政人员的身影。
被教育，被提醒，被训诫，被监视……表面是风光无限的皇帝，实则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囚犯，那时的溥仪怎能会有好心情呢？且听，“钢琴间”里飘出来的是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那是溥仪在宣泄自己的苦闷；且看，一份份“御笔”签署过的伪满洲国法令文件上，无一不朱批着“知道了”的字样，毫无话语权，纯粹是政治摆设，简单的三个字里蕴含了何等沉重的郁闷和悲哀！
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已经霉运到底，到了触底反弹的时刻，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六岁的末代皇帝溥仪被赶下了宝座。此后，少不更事的他又在紫禁城里生活了十二年，直至1924年11月被国民政府驱逐出皇宫。他不知道——至少没有感同身受过这十二年间宫墙之外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此时，国共实现第一次合作，民主革命的潮流滚滚向前，帝制也早已是明日黄花，不合时宜。此前的张勋、袁世凯复辟之失败便是历史铁证！而青年溥仪在爱新觉罗家族及其他满清遗老遗少的蛊惑下，却时时梦想再登帝位，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吗？看不清形势，逆时代潮流而动，注定了其以后人生道路的风雨坎坷。而四年之后军阀孙殿英盗掘清东陵事件再次助推了溥仪人生悲剧的发展。祖坟被挖，作为曾经的皇帝、爱新觉罗家族的代言人，溥仪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定是他当时内心最激烈的念头。他向国民政府讨要说法，蒋介石一开始也信誓旦旦地要严惩罪魁祸首，但在收受了孙殿英的贿赂后便再没了下文。此举把溥仪彻底推向了敌人的怀抱，因为日本人在吞并中国东北之后急需一个傀儡政权的代言人，末代皇帝溥仪便是绝佳人选。1931年11月，在土肥原贤二和川岛芳子的双簧蛊惑之下，溥仪从天津出走东北，于次年三月当上伪满洲国的皇帝。此时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共抗日寇是历史发展大势，可怜的溥仪目光短浅，为一己之私利，弃民族大义于不顾，再一次逆风而动，认贼作父，将自己永远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
童年读书，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本是敌人劝降革命者时的一句经典反面台词，现在换个角度想来却意味深长，蕴含哲理。南宋朱熹《观书有感》诗云：“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就个人而言，“识时务”即为认清形势，将个人的奋斗融于时代潮流发展的大势，人生的“艨艟巨舰”顺风顺水方能抵达理想之港湾。溥仪生逢乱世，不识时务，逆流而动，可惜是螳臂当车，枉费气力，最终沦为战犯。后虽接受改造回归平民，却又患病早逝，被湮没于历史的风雨，其人生悲歌令人唏嘘！
看完皇宫主要建筑，日头早已西斜，我又快步走进了东御花园。在林间空地上，我发现了一处仅存地基轮廓的遗址——建国神庙遗址。景点铭牌上的文字介绍了它的来历：“建国神庙为日式木结构庙宇，建于1940年。同年七月，日本关东军授意溥仪访日，将象征日本肇国之祖的'天照大神’，作为伪满洲国的'建国元神’供奉于此，并勒令东北人民信奉祭拜，强化以'惟神之道’为核心的思想统治。1945年8月11日夜，溥仪逃离伪满皇宫之际，关东军将其付之一炬，现仅存基石。”为了奴化统治东北，进而吞并中国，小日本真是挖空心思，什么损招都想得出来，竟然要强加给东北人民一个祖宗！结果又如何呢？浓烟烈火，劈里啪啦，断壁残垣，轰然倒塌——我的思绪穿越时空，宛然再现那一夜混乱的场景，那些被火光映红的曾经骄狂不可一世而今却如丧家之犬、颓丧绝望的眼神，伏地大恸、歇斯底里的哭叫，隆隆炮声中仓皇逃离的背影……历史的急流毫不留情地涤荡着他们罪恶的“辉煌”远去，眼前惟余鸟鸣啁啾，杂草丛生！
264路公交车依旧载我回城。车窗外闪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各色招牌的商业店铺、熙来攘往的人流车流，我知道长春的人们是在幸福之中的，即使是如今新冠病毒依旧肆虐的时刻，我们尽可以自由地呼吸，平静地生活。而我的思绪却在历史与现实间穿梭徘徊——飞舞的雪花，褴褛的人群，列队行进的日本宪兵，凌厉的枪声，呼啸而过的日本军车……历史的影像叠印在眼前的大街小巷，而不时闪过的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红色条幅却又把我拉回现实。想当年，日军和伪满警察四处抓捕和杀害以中共党员为主的反满抗日分子，他们大概不曾想到这样的红条幅有一天会公开地挂满长春挂满东北挂满中国大地吧！历史是公正的，他期待的是全人类各民族的和平相处、共同发展和振兴，任何一方给予另一方的奴役和杀害都必然要被历史唾弃和涤荡！
可惜，时至今日，却仍然有诸多政治短视者——诸如美利坚合众国的统治者们、控制金融与传媒的犹太们、狐假虎威的倭寇、马仔和阿三们——看不清历史潮流的滚滚大势，拼命使出一些下三滥的路数，极尽谩骂、污名、围堵之能事，却不知我们中华民族的每一个人，为了这个国家的复兴，我们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要回到祖先最光荣的时刻！这个潮流不可阻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正沉思中，前面进入了新发路，道路右侧一处大型院落前悬挂的“吉林省人民政府”白底黑字的木牌一晃而过。我急忙扭头向院中的办公楼望过去，那是一座古旧的建筑——曾经的日本关东军宪兵司令部所在地。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啊！
换了人间！
【作者简介】
吕方平，1971年出生。济南市莱芜区汶源学校教师。爱好读书、写作、旅游、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