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漫笔/忍忆童年二三事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在这里跟你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吟哦娱笔,抒怀述志,点情碰心......
笔者微语
我大妈在世时含辛茹苦了一生,喝了一辈子的汤汤水水,穿了一辈子的补丁叠补丁的土布衣,在好日子刚开始的1984年,她去世了,去世时离她66岁生日还差整整一个月。今年的6月3日,农历的4月20日是她的百岁诞辰日,我总想写点东西纪念她,可回忆尽是酸苦,我不忍写,却又不能不写。我的思绪忽然再次地回到了六.一,再次地回到了童年。童年的一些往事与我的大妈也是极相关的,虽然也酸苦,但毕竟掺和了一些童年的乐趣,也有了一些更深层的意义,于是就写了此文,且谨以此文表示对我大妈周海英百岁诞辰的纪念!
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陈鐸曾深情地说过这样一段话:“慢回首,清贫的童年,留下的是清苦的回忆;少年,是充满理想、爱国、集体主义和英雄主义的红领巾;青年,是认真积极忘我奉献的热血者;中年,是坎坷与成就的岁月;现在,融进夕阳仍奋鞭,犹如‘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是啊,我虽是一名平凡的退休教师,自不可与陈老这样的名人相比,然而却与陈老富有同样的感受,一样的体会。
六.一儿童节已过去几天了,但我的思绪还沉浸于年少的回忆之中。我的童年是在国家的三年困难时期度过的,的确回忆起来满是清苦。那时,最难熬、最艰难的就是饥荒,就是没得吃,就是那个饿啊!我的大妈为了省下一点让我吃的,竟然饿成了鼓胀病,差一点送了命。政府救济她的锅巴饼(花生榨油后剩下的渣压成的饼,本是喂猪的饲料)她舍不得吃,让我带到学校饿了吃;可我的锅巴饼被我的女班主任发现后要去了一半,我以为她是“馋猫”,谁知她是为了救她孩子的,却又没救成,她孩子没等到妈妈不顾了身份与自尊给弄的救命饼,就饿得再也没有醒来,而且我的这位老师还为此丢了教师这个“饭碗”,最终带着满眼的泪水,满腹的伤痛回到了她的老家。
所以,我的童年真的有点不敢回忆,因为好怕触碰到这尘封的辛酸往事;唯一可以冲淡它的则是那童年的歌谣:“凉月子粑粑,照见她家;她家有个兔兔,要吃佤家黄瓜;告诉她家爹爹(dia),她爹爹给她做个香喷喷的糍粑;告诉她的妈妈,她的妈妈给她说了个笑话(童话);告诉她家哥哥,她哥哥差佤半升豆豆;告诉她家姐姐,姐姐去找她奶奶;奶奶奶奶找不到,她在房里抱宝宝;宝宝哭着要老爹,老爹去打野狗没回家。”只有这童谣不会忘,因为里面有爹爹的糍粑香,伴我耕耘播春光;只有这童谣不敢忘,因为里面有妈妈的童话心中装,伴我乘风又破浪!
另一件可以让我回忆,却又不堪回忆的事,就是小时候看棒头人子戏。那会过了困难期,人们稍有了些精神,乡村沉寂了一段时候的棒头人子戏便又活跃地唱了起来。哪家有个红白事,都要请棒头人子戏班子到家里或场头唱上一出。自古以来,桑梓百姓劳作之余,都把观戏作为最佳消遣方式之一,欣赏棒头人子戏从清代起则为家乡人之首选,而棒头人子戏正是清代从安徽传到家乡泰兴的。不过泰兴唱木偶戏者对木偶进行了改造,将线拉改成了杖头,共有三根杖头,故又俗称这样的木偶为“三根棒”或“三根棍”,这便是家乡泰兴“棒头人子戏”的来历。家乡的棒头人子戏班子很多很多,据说有一二百个呢!所以,桑梓泰兴曾有“木偶之乡”之称。
那个时候戏班到要开演时,“主家”即邀请者,便燃放起“天地响”和“长鞭”,告知乡亲们,戏班演出即将开始了。有的人家还在村口远远地插上彩旗,一路上一直插到演出场所,把宾客引到戏台前。戏班正式开演时,民众常常会要求加演“跳加官”和“跳财神”等喜庆折子戏。随后便由“主家”点戏,剧目多为传统戏剧中的武戏。如《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黄忠刀劈夏侯渊》、《水漫金山》、《猪八戒招亲》等。有时,观众的兴趣很高,戏班能一出接着一出地演,从傍晚一直演到深夜。当然,也有白天演的。我家附近的棒头人戏班子要数井坔“豁子”(兔唇)作班头的戏班子了。这个班头虽是个“豁子”,但他的嗓音极好,棒头人在他手里舞的得心应手,惟妙惟肖,极为传神,如同真人演出一般。
“豁子”身修七尺,方面大耳,剑眉豹眼,脸庞黝黑,豁开口的兔唇从鼻下分向两边,如同长了个天然的八字胡。只要他举个棒头人一上场,威风凛凛地喊一声“碗里大泡”(我的大袍),所有观众没有不捧腹的,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气氛一下子也就热闹了起来。我那时虽小,却特爱看这“豁子”舞棒头人,爱听他唱戏。谁家请了“豁子”唱戏,我都要挤到最前面去看听,常跟着“豁子”吼一句“碗里大泡”,让本就笑得不行的大人们更是笑个不止。不仅如此,每每看戏回来后,我还要弄秸秆扎个把,在纸上画个脸谱,贴到扎好的秸秆把上,再在其下绑三根细杆,即学着“豁子”边喊着“碗里大泡”边舞起来,又逗得家里人一阵大笑。我家也请井坔“豁子”班来唱过一次,那是我家请棒头人子戏班唱戏的唯一的一次,是专为我的那异姓兄弟的孩子满月请的,唱的是《四郎探母》。不知我那位兄弟果还记得,我却是至今对此记忆犹新的,清楚地记得那事、那情、那景;清楚地记得我的两位妈妈轮换着抱着他的孩子看戏、听戏、谢戏......如今妈妈和我爹爹都已长眠于地下,今年的6月3日,农历的4月20日,是我的大妈百岁诞辰日,我携妻到她坟上去吊祭,唯见孤坟一座和不久前姐姐给她烧的纸钱灰,不由想到了那“豁子”唱的《四郎探母》,顿然难禁潸然而下的泪水!
我带着复杂的感情,流着复杂的泪水,唏嘘不已!我爹妈他们作了古,“豁子”则更早就作了古。“红色风暴”中,“豁子”的棒头人都被当作“四旧”给横扫而付之一炬,“豁子”也失了业,他欲哭无泪,一气成病,怀着一腔悲愤离开了人世。“豁子”那极富特色的棒头人子戏班从此也失了传。“豁子”所在的村队是当时闻名全县的革命“样板队”,但这个“样板队”却是以牺牲了“豁子”这样的地方文化传人的生命和消失了一个棒头人子戏流派为代价及其他类似的基础上换来的。历史虽然最终翻过了这样的“样板”,只是其“样板”的另一类的意义还是值得人们警醒和不应该忘记的。
思绪到此,忽然想起从一古诗词中脱化出的一句歌词,叫“风雨终被雨打风吹尽” 。是呢,儿时的那些事无论是不该忘记,还是不堪回忆,毕竟都已成为过去,且都已化成了我人生的经历,有的更成了我人生的宝贵财富。我正是带着半个多世纪人生百般磨练的社会体验和从容涌出的自然真情才写就了近40万字的长篇小说《杏雨烛泪》,且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现在我又搭起了自己的公众号平台,发表了百余篇原创或半原创的有关人生和家乡地方文化的诗文,又可集结成书了。我或许并无“金色”的过去,但我却将自己的现在看成是“金色”的年代。童心在,永不老,我赋诗写文,不为名利,只想讲述我心中的童话与神话,以求自娱,若是歪打正着老有所获,亦为人生之快也!
2018年6月5日于乡轩石榴斋
作者简介
杏园挂鞭人李长贯,昵称杏园秋雨。职业与兴趣使然,为全国农村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江苏省写作协会会员。昔教余喜涂鸦,著有长篇小说《杏雨烛泪》,亦常有短文小诗散见于报端杂志;今赋闲书斋,借微信平台,于“杏园乡轩听秋雨”,聊天说地,结远朋近友,快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