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友文苑(第109篇) 阿公的红木盒子
侨友文苑(第109篇)
阿公的红木盒子
文/袁霓(印尼华文写作者协会主席)
1955年的时候,阿公10岁。1945年,他出生于印尼西爪哇的一个小城“芝玛墟”。
1942年,日本入侵印尼。曾祖父在当地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裁缝,每次日军要叫他缝补,不是踢就是骂。曾祖父想反抗,想到家小,忍了下来。曾祖父脾气刚烈,忍不了那种屈辱,就与曾祖母商量,离开那个城镇,搬到更偏远的小镇去。那时是1944年底,曾祖母已经怀孕八个月,跟着曾祖父推着他赖于为生的缝纫机,随着逃难的人群颠簸流离一个月,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时,刚好是1945年的元旦,阿公就在那天出生了。
缝纫机现在还摆在我们家中,尽管房子已几次翻修,那架老古董缝纫机就是不能丢。在新式家具的摆饰中,放在角落里的、古老陈旧的缝纫机显得很忽兀,妈妈不敢触怒阿公,只好给它披上一块毛线钩织的白色网花布,跟其他家具就匹配了。
最近,忽然流行复古风,那些脱色的木门、缺角的雕花木窗、大理石小桌子、藤椅、门匾、包括几十年前的商号牌匾,老照片,都被古董行买去拍卖,还卖得了好价钱。我们试图劝解阿公,“阿公,你那架缝纫机拿去拍卖,肯定高价卖出。”
“去去去,我死了才说。”阿公很生气,把我和弟弟两个赶走。阿公最爱惜的,大概就是这台缝纫机了,每天早上都是他自己亲自抹拭清洁。
有一天,我听到妈妈对爸爸说:“我看到缝纫机里面藏有一个雕花木盒,锁着,不知里面是什么。”爸爸说,“不要试图打开,那是我爸视为灵魂的东西,我们从小就知道了,不会是财物。”
我听到了妈妈的话,也一直想去看看那个盒子。阿公很爱K歌,常常招朋迎友相聚唱歌。那天他又K歌时,我悄悄打开缝纫机,发现隙缝处,有一个小红木盒,我拿出来一看,依我喜欢和研究古董的眼光,至少有上百年,雕工非常精细,每一刀,都雕得非常准,百鸟朝凤的图案,雕得栩栩如生。我估计这盒子比缝纫机还值钱。
没想到,才一天,就被阿公发现了,他把我叫来,眼睛瞪着我,“你打开了缝纫机,看了盒子,对不对?”
阿公生气起来很怕人,我这么个大人了,也只好低下头。
阿公说:“盒子是阿祖的传家宝,里面没值钱的东西,却是我的灵魂。我死了,灵魂随我而去,才可开。”
被他这样一说,再也没人敢动。
2015年,我陪着他从国外旅行归来,那天刚好是印尼国庆日,满城都是国旗飘扬,阿公的眼睛发着光,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在我出生的小镇,第一面红白国旗,是我的父亲缝制的。亚非会议距今60周年了,1955年我10岁,我父亲,缝制了一面五星红旗,在亚非会议开幕那一天,我代表全校同学升上了那一面旗。国旗,是国家的尊严,小小的一面旗,代表了一个国家,代表了主权。世界上的人,能够平安稳定地生活在国家的土地上,就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有不落的国旗。
阿公的话,一直烙印在我的心中。国旗,在我的心中,变得神圣高大。
很健康的阿公,今年身体忽然不好,每次看完电视新闻,就摸着胸口,说,气死了,气死了。那一天我下班回家,正在看电视的阿公又再喘气了,原来他看到一群无理、无知、无人性的某地年轻人,把国旗拆下丢到海里。阿公大口喘气,脸色苍白,我们急着要送他去医院,他拉着我的手。指着缝纫机,我知道他要的是哪个木盒,把它放在他胸口,阿公好像安心了一些。
阿公度过危险期后,叫我打开那个小红木盒,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折叠的很小的四四方方的国旗,一面是红白旗,一面是五星红旗,有两张纸条,一张写着:1945年8月17日,印尼友人阿曼伯在印尼苏嘉诺总统宣布独立后,准备升国旗,当他爬上旗杆,看到刚投降的残余日军,端着枪过来,他慌忙跳下,一把抱起在摇篮里的阿火就跑,日军从背后开枪,他把阿火紧紧抱着,救了阿火一命。
阿火就是我的阿公。
另一张,是阿公的字:1955年,亚非会议,代表全校升五星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