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中最受欢迎的贵族

毕业典礼结束一周后,旅游学院的柠檬姑娘来看我,她即将前往一所大学读研。

纷纷扬扬的泪雨早已散去,校园里因为少了人,像被稀释的蜂蜜,甜度虽还在,但浓度降低了许多,清静不少。球场上的击球声和呐喊声从窗外远远传来,总有人不怕日晒不知疲倦。日影偏西,阳光打在对面绿玻璃窗上,再反射进来,让室内有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其实我的办公室常年不见日光。天气闷热,然而两个人在一起,却是怎么都待不够。

这个认真读我的小说的姑娘,每个被我自己忽略的细节她都一清二楚。她穿一件白T恤,外罩黑白碎花吊带连身裙坐在我身边。虽然无比熟悉,我还是被她的美一次次惊到——她有纤细的腰,大而清澈的眼睛,洁净的肤色,粉红的微翘的唇,明亮又柔曼的声调。

从样貌到穿着,柠檬都给人柔美的印象。她主持过许多大型晚会,是舞台上光彩夺目的焦点。事实上,她一直坚持在假期打工,烈日下发宣传单,卖水,早早知晓物力维艰。无论学业还是生活,我知道她几乎已拼尽全力。

毕业前两年时间,我的办公室都由她前来打扫。我们常常因为一支拖把争来夺去,不明真相的人经过时,会以为我们在争夺一件独一无二的宝物。我们都爱猫,爱温暖的书和电影,爱一切温柔美丽的事物,相信我们可以隔着二十多年的时空限制彼此相爱。但我忽然不自量力甚至恬不知耻地把她想象成我的女儿,看着她,我咧开大嘴傻笑。而她,深陷离别前的感伤中,满含热泪,一无所知。

柠檬姑娘带来一盒精美的香港美心蛋卷,我说要把这美妙的手信当作第二天的早餐。我先生巫森听了,起了个大早,买回豆浆给我配蛋卷——他知道柠檬是我特别钟意的学生。

蛋卷其实更像个公主,需轻轻捧着,经不起任何一点粗鲁的磕碰,一不小心,它便粉身碎骨。豆浆有兄长般的敦厚素朴,家常而不抢风头,遂成绝配。

蛋卷又酥又脆,入口即化,早已抵达并消失在我幽暗的肠胃,明亮的铁盒子却还在。淡金色的盒子,里面自带一个小而浅的淡金色盘子。我忽然发现它和自己身上穿的淡金深咖米白斜条纹真丝上衣很配。这件短袖衬衫是母亲生前亲手为我做的,我觉得淡金有些显肤色黑,所以很少穿。可是今天一穿上,得到很多人的赞美。而我因为那些赞美,忽然格外喜爱起淡金色来。

黑玛亚在《时尚的52个难题》中这样描绘淡金色:“低调的华丽。是个慷慨的颜色,脚踏实地的亮色。也是金属色中最有温暖感觉的颜色,温情脉脉。可以点缀大地色系,使色彩有更多的亮度,是色彩中最受欢迎的贵族......”

每个人的偏好其实都带着固执甚至偏狭的成分。有些喜爱直接甚至粗暴,有些喜爱却要经过漫长曲折的迂回。淡金色,这色彩中最受欢迎的贵族,刚刚开始给予我难得的慰藉。“我们相爱,依然孤独。”所有的离别都早已被命运暗中写好,它必将发生,无可更改。我需要有些暖物,来抵御此后的漫长孤寒。

张爱玲母亲要离开与张爱玲姑姑同住的公寓返欧洲前,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对她姑姑说,想要她的绿色铁皮饼干筒——一定是喜欢很久了,才不怕远道重负。南方空气潮湿,点心不放铁筒里很快就软蹋掉了。那时饼干筒也不多见,寻常人家没有。我一直把那只饼干筒的绿色想象成薄荷绿,仿佛这样装在里面的点心格外有调调些。现在点心盒子多的是,可惜像这个这样够好看的真的不多。

有这个淡金色的铁盒子在身边,我会一直记着柠檬姑娘的体贴、温婉和美丽。想象有一天,谁会最终拥有她的芳心,不禁有些嫉妒那个我假想中的臭小子了。


题图为我的小闺蜜涟漪所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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