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猫
故宫是一个神奇的所在。
你一靠近它,就感觉到浓浓的神秘气息。你再深入它,就会被牵动一根根想象的神经,穷尽你的思想,无数个画面,无数个传说,无数个事件,无数个禁忌,一件件,一桩桩,萦绕回旋,挥之不去。
浮雕在风雨明暗中有沉默的歌唱。台阶一级一级伸向历史烟尘的心肺肝肠。仰起头,看见仙人带路的飞翘将碧蓝的天切割成一块又一块奇妙的形状。俯下身,看见无数双穿着各种各样鞋子的脚迈过高高的门槛。重门洞开的两朝皇宫,完整的木结构建筑,吞吐着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朱漆的廓柱,鎏金的纹饰,明黄翠绿的琉璃瓦,青白的石底座,繁复奢华的彩画,阳光下既新鲜又古老。严格按《周礼.考工记》中“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原则建造的宫殿,自有森严凛然的气质。
近六百年的故事,永远演绎不尽。生活在故宫里的人早已逝去多年,只有苍松翠柏,海棠牡丹,依旧笑看春风。只有飞檐上掠过的鸟儿,将翅膀骄傲地尽情伸展。只有花间蜜蜂蝴蝶,忙忙碌碌。这些依然生活在故宫里的生命,不知与历史有怎样的联结,又不知会否续写与解读新的传奇?即使以和宫外同类同样的面目出现,仍然让人感觉它们身上有着某种隐秘的灵性。
很庆幸,我们这次来实习有研究清史的博士和文化产业管理硕士亲自带队,让一切导游的讲解黯然失色。沿着中轴线走至御花园,再沿东六宫折返,跟在小雪老师身后的学生全部成了忠实的“雪饼”。
过道斑驳的砖墙下,一只白底黑褐纹的猫,正贪婪地大嚼地上的香肠。原来猫成了故宫的主角,人们要买门票才能进来,它们却是皇宫里自由自在的精灵,阅人无数,处乱不惊,泰然自若。
几个女生欣喜地叫我看猫。心地温存的女孩子都爱猫。我是心地温存的老人家,和她们一样爱猫。
我们蹲下来,仔细看它。不知它是前朝哪一位妃嫔宠爱的灵猫后代,将紫禁城踩在脚下,睥睨众生,它就像一个行为艺术家,并不理会我们的观瞻。
“雪饼”们问小雪老师,东西六宫到底哪一座宫才是冷宫?我想,皇帝最爱去的宫是热宫吧?皇帝偶尔去一次的是温宫吧?皇帝从来不去的宫就是冷宫吧?后宫争斗你死我活,久居冷宫的妃嫔,也许只能养一只猫来做自己的陪伴。迟迟钟鼓初长夜,哪哪儿都是冷的,唯有抱猫取暖。那个体温高于人的小东西,真是最好的安慰啊!
一个七八岁的胖男孩站在不远处,小心地掰开香肠扔过来。他的父母站在更远处,开心地看着他。
我身边的小女生牛牛是真爱猫。她目不转睛地看它,以温柔的心轻声呼唤它,又伸出手去抚摸猫的尾巴。
我还来不及制止她,那只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过身,用右爪挠了一下牛牛!
牛牛惊叫一声,收回手。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她右手中指裂开了一道伤痕,血一点点渗出来。而她周围的人对此竟还浑然无觉。在牛牛退到另一边查看伤口时,另一个女生伸出手去摸那只猫的小脸。
我赶紧跑过去拉过她,让她不要碰猫。谢天谢地谢众生,那只猫竟然让人摸它的脸,不躲闪,也不反击。
野猫警惕性非常高,行动敏捷。在它吃东西时,不喜欢有人从身后碰它,尤其不能摸它的尾巴。它并不关心举爪一挠是否伤到了人。是的,来自人类的爱抚与伤害并存,它没法立刻分辨,只有警惕,只有防御。五月初的阳光正浓,它微眯起眼睛,现出在自己的领地里很享受阳光与美食的样子。
牛牛一直坚持挤伤口里的血,其他同学帮她上网查阅要不要打狂犬疫苗。我常被良朝挠破手指,但它是不接触外面的家猫,可以放心地不打疫苗。而故宫里的猫,我们没法判断它身上有没有病毒。
查到的结果是,三天之内打都有效。我不放心,让他们再查,结果说最好在二十四小时内打疫苗。
可是在北京我们人生地不熟,下午就要上火车返回了,我们有没有时间到医院挂号检查呢?如果不打针,如果出现后果,真不堪设想。我很担心,孩子们由我带出来,必须毫发无损。虽然动员会上我一再告诉他们不要随意伸手摸东西,但万万想不到一只猫破了他们的戒。本来坐大巴车时,每遇转弯调头,我在司机身后,心都一下子挂在腮帮子上,只有他顺利转过,我的心才能放回原处。一车孩子的安全都捏在我手上呢!此刻被我一吓,一直没当回事的牛牛也有些慌了,刚刚眼神里的欣喜瞬间都换作了惊恐。
我去问故宫的工作人员。她们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提供消毒措施。最近的医院有没有疫苗她们也不清楚。
舒服佳老师联系了她在北京的堂姐。巧的是,堂姐前几天刚刚打了针。堂姐就住在故宫附近。堂姐和舒服佳要会面好往家捎东西。就这样,堂姐先为牛牛挂号,等舒服佳带牛牛赶到,马上检查。
堂姐一见牛牛就说:“哎呀,你还能让故宫的猫临幸一下,别人可没这样的机会哦!”说得牛牛一下子就放松下来。跟我的紧张优柔比起来,舒服佳的堂姐真是一个知心姐姐。
打了两针,又观察半小时,牛牛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当然,她还要回家再补一针。故宫的猫真值钱,挠一下要四百多块钱。这让我们想起去电视台时遇到的群演。他们说挨一个耳光五百块,大家开玩笑说,快来打我吧!
那天午后,我们师生九十一人全体顺利返乡。京城繁华一点一点距我们越来越远。可是,我好像仍然能看见那只故宫的猫,睁开睡眼,弓起身,可着劲儿伸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如一个王者,一步一步穿越游人如织的红墙深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腾空飞跃,胸前雪白的“衬衫”一闪,脚尖轻点墙头,随即消失在晚霞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