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活一世,叫一夏
艳阳喷火,蝉鸣声声。一只,两只,很多只,焦躁长鸣,此起彼伏,接力,重叫,齐叫,高亢沙哑之声仿佛从一个狭长而火热的孔洞中挤压喷涌而出,具有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裹着一股火热进入咖啡馆。清凉中氤氲着咖啡浓香。门自闭间,蝉鸣声隐约起来,火热被隔绝于身后。
鹭江道。欧式古楼。四楼临窗,正好眺望鹭江、鹭江对岸的鼓浪屿。
啜一口咖啡,热香熏脸,躁苦满口,辣通喉咙,正是这带棱含刺的苦,惊醒正在习以为常的麻木,连腰也不由挺直了。也似乎只此浓郁苦香才配得上这炎夏聒噪不止的蝉鸣。
蝉们在外面道旁树上喊夏。我于人造的清凉中一时连坐也坐不稳了。
总在肉体受用时,精神、意识挣扎着蠢蠢欲动,露出亮闪的锋芒,使我变得很不自在。那是一种不甘、憋屈、郁闷的感觉。有一种意欲像蝉一样放肆高叫、长叫的冲动。
伫立窗前,日光亮白刺目,鹭江上几只孤鹭翩然飘飞,不是掠过海面轻浪。鼓浪屿上空耀着火气,蒙蒙闪闪,成雾成云。
海天辣眼,蝉鸣满天。每只蝉,都在奋力。那聒噪之声如此强势,足以覆盖城市所有噪声,填满空间中全部罅隙,助推了炎夏火辣、枯躁的力度,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人们对夏日腻烦。
或许,枯燥蝉鸣对于越来越追求宁静、安逸的人们来说,确实大煞风景,可一个没有蝉鸣的夏天,还算是真正正常的夏天?作为依附于自然、同为自然生灵的人类为什么又凭什么要拒绝另一种生灵自由发声?
包容区区蝉鸣,难道不是正常时空中安度苦夏的必须和必然?
蝉,一个个,一代代,在黑暗的泥土中,春秋更替,寒暑易节,它们默默历练,数年不辍。
蝉,一伺时机成熟,即义无返顾、毫无悬念地奋了全力,破土而出,迎着赤日,择了高枝,迎风而定。那些在漫长时空中憋足的“叫”在它们腹中热辣摩擦、呼之欲出。
蝉,顶着艳阳,冒着酷热,叫,高叫,长叫……,一息尚存,奋叫不止。
蝉,活一世,叫一夏,多么尽情,何等畅快。直到力竭声息,跌落地面,虽一息尚存,却已丧失飞翔的能力。就算是大限将至,蝉依然在挣扎着努力发声,短促、断续的叽叽声中,试图再度飞起,这才是高贵灵魂破空耸立,不屈生命发惊天绝唱。若非长久深埋黑暗的历炼,怎能终成上天入地不屈不饶的精灵?又怎能于炎夏愈火热发愈高亢的至死不屈的悲鸣?
这淋漓尽致、荡气回肠的叫或许并不美妙,动听,却是夏天的标配。足以确证苦夏的高温,见证着炎夏、证明着炎夏。
都说今年天生异象,夏天来得早,热得快,气温高,许多生灵都早早龟缩了,躲了,藏了,甚至逃了,唯有蝉耐得寂寞、懂得蛰伏,忍得饥寒,不辞劳苦。
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