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屈能伸

王春迪说,有一个人,凭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挤走了在码头上靠扛活儿为生的外姓脚夫,吃起了独食。独门生意就是这样,码头上的货船黑压压的,先装卸谁的,不装卸谁的,都是他说了算。甭管你多大来头,瞅你不顺眼,让你的货霉在船上、烂在岸上,那都不叫事儿。

老街有一个首富,有一年年关,设宴备礼,酬谢各条道上的老大们。一忙,把他给忘了。年后,首富从南方运来满满三船茶叶、药草、布匹、香料、木材……全都是怕湿怕霉的娇贵玩意儿,不想遭遇了连日雨雪。首富急着找他卸货,可他要么以先来后到为由,要么以雨天脚滑搪塞,磨磨蹭蹭,就是不靠近首富的船边儿,愁得首富睡觉都皱着眉。

没办法,首富亲自到他船上去求他。关键时刻,他没忘记摆谱。连接船和陆地的那种一步宽的木板,人在上面走,木板跟着弹跳,把握不住节奏的人,站都站不稳,稍不留神就弹水里去了。得知首富要来,他在木板上泼了一层豆油。

首富没吭声,默默脱掉鞋袜,趴在木板上爬上了船。

几年后,水路被占,关卡太多,生意人纷纷改水路为旱路。没船来就没活儿干,他和弟兄们自然没饭吃。

有一天,远远来了一条货船。没等他发话,脚夫们就跳上船开始卸货。一船粮食,两袋烟功夫就整整齐齐码在了岸边。这时,一顶轿子吱吱嘎嘎晃了过来。轿子里坐的正是首富。

首富上了船。掌柜的对脚夫们喊:银子有的是,得让你们老大亲自上船来取。说完,把一杯油滴在了连接船与陆地的窄窄的木板上。他扭头看看自己那些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兄弟,牙一咬,鞋一脱,扑通跪在木板上爬上了船。手一伸就要拿钱。

首富笑笑说,听说当初你为了当上脚夫老大,曾经从滚水里取铜板。兄弟们的工钱,就在那个盒子里,够胆的你就试试。他心一横,袖子一撸,伸手就冲黑糊糊的盒子去了。还没到盒子口,两行热汗就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盒子里却什么都没有。他怒吼一声,把盒子一甩,想冲上去对首富动粗,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按在了地上。

首富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送他下船。被推出船舱的他,正要破口大骂,却发现岸上,首富手下的人,正把刚卸下来的整船粮食,一袋袋分给他的弟兄。弟兄们有的哭有的笑,接过粮食时,全都忍不住双膝跪地感恩首富。那条下船的木板,像洗过一样干干净净。他长叹一声,对首富抱抱拳,大步离去。

几年后,水路的货船越来越多,码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兴盛。与以往不同的是,每当首富的商船驶进码头,他和弟兄们好像迎亲一般,争先恐后冲上去卸货,甭说啥先来后到,也甭说你财大气粗有多大来头,只要首富的船来,别的船通通一边去!谁都别委屈,他说了,这是我们的规矩!

首富南来北往去过不少地方。家里的伙计们把跟着首富出去走生意吹得神乎其神。令小少爷心里直痒痒。把自己看的书撕得稀里哗啦,说自己不看书了,要去走生意。

首富没有阻拦,让他换身旧衣服跟着镖师去。让他一切听镖师的,遇到生人别说话。

小少爷跟着镖师一路顺利,眼看着再有几百里地就到家了。赶上下大雨,只得到客栈休息。进门后,小伙计迎上来,用眼睛迅速打量他们,最后把目光聚在小少爷身上。问他店里的特色老缸酒、鹅掌、醉虾、驴肉,要不要尝尝?又累又饿的小少爷,不等镖师说话,争着喊,别罗嗦,有好吃好喝的,尽管端上来。

说完这话,小少爷回头看到镖师铁青着脸,以为镖师不舒服。镖师让他尽管吃饭,吃完饭睡觉,晚上别出来。

以往都是天不亮就动身。第二天,天已大亮,镖师不发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看缸里的小鱼游。小少爷想早些回家,镖师告诉他还没到时候。不一会儿,一个穿破棉袄的大汉进了院子,悠闲地踱到缸边,脸贴在水面上,自言自语地说,缸里好多鱼,想抓两条吃。镖师说,这鱼有刺,会卡住。我捞两条你看看。说罢,镖师右手往后一抽,拍在缸上。缸里的鱼居然有几条浮上来,肚皮朝上,死了。小少爷惊呆了,大汉脸一沉,扭头就走。

镖师转过身,嘴角有一丝血迹,对小少爷说,走吧,可以走了。

到家后,面对来抢购货物的人们对自己的夸赞,小少爷两腿发飘。带着礼物来到首富面前请安。首富问他:一路辛苦,晚上想吃点什么?鹅掌?醉虾?驴肉?小少爷一愣。首富把礼物一摔,说,挣这点儿钱,瞧把你乐的!我让你见到生人别说话,你听鼻子里去了?那些店小二,有的暗中勾着土匪,就你这大手大脚的蠢材,几句话就被人探出来了!江湖上,表面风平浪静,一旦湿了脚,怎么淹死的都不知道。

小少爷这才想起那天院子里的大汉,明白了大汉对镖师说话的意思,也明白了镖师为什么不急着赶路。顿时,浑身直冒冷汗,后怕极了!若不是镖师那一掌,把大汉给镇住,半路上,货被劫了不说,保不准连小命都没了!

小少爷直接走回书房,小心翼翼把自己撕破的书一片片捡起来,对来帮忙的下人说,不用你们帮忙,怎么撕的,我会怎么粘起来。

能屈能伸这句话大家都熟悉,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首富,脚夫老大和首富的儿子用自己的行动完美诠释了这句话。很多人都要面儿,宁折不弯,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时候,放下自己的面子给别人一些面子,自己的路反而更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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