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坑的故事

西北有一种扑克牌的打法叫“挖坑”,我不会打牌,不知道具体打法。

西北人对“挖坑”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做路子,使绊子,用文字来表达,就是“暗算”。文杞和老狼都给人挖过坑。但他俩挖的都是真坑。

文杞所在的城市有一个著名的沙疗所,每年来自不同地域的风湿患者来埋沙子。

据说沙疗诞生于13世纪初,由巴音汗家族发明,当时,由于草原上人生产孩子时,把出生后的孩子用篮子吊在树上或者放置在草垛上,常被潮气和狼吞嚼,幼儿的生存率只有30%左右,草原上的御医巴音汗的祖先,开始试着将草原上的散沙捧回蒙古包,铺在火炕上,把刚刚出生的婴儿放置其上,试用百年后,流传草原,使孩子的生存率达到百分九十以上。元朝初年,此办法由蒙古传入北京,由贵族享用。治疗风湿、关节炎、肩周炎等草原多发病。

文杞所在的城市有天然的沙疗所,也就是在早上太阳刚出来时,在沙中挖一个一人宽,一人长的沙坑,然后治疗者躺进沙中,再用黄沙埋上,只露出头部。据说效果极好。但也极易中暑。

那年来了一个领导,领导来是专门埋沙子治老寒腿的,这领导在高原工作了很多年,就落下了这个毛病。支队长就安排文杞陪着领导去沙疗。

那时候的沙疗所还不正规,有沙子的地方就行。文杞开着212带着领导去了沙疗所,那个212吉普车也没空调。把领导热的,白毛巾都擦成了黑毛巾。

文杞当时并不知道,埋沙要早上去,中午12点左右就得撤。他想的是越热越好,所以吃过午饭去的。二点多。地表温度得六七十度,文杞把领导扶下车,扛着铁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就开挖了。

沙子表面极烫,文杞的黄胶鞋底开始发热,在热的作用下,文杞快速把沙坑挖好,就大喊着,首长,坑挖好了,你躺进去吧!领导听这话,先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你给领导挖了坑。那我就躺进去吧!领导躺进去后,文杞就又说,首长,我把你埋了吧!领导就又笑了说:文杞,你不光给领导挖个坑还要把领导埋了,那好吧,你埋吧!文杞就把领导身上埋沙子,埋的差不多了,还踩了两脚!

天太热,文杞就用提来的水桶往头上浇水,也给领导浇水。刚开始领导舒服的哼哼叫,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也就半个来小时,领导没音了。文杞喊了好几声,领导都没反应。文杞以为领导睡着了,又抽了根烟,然后把头塞进水桶中,水桶表面的温度突然烫了一下文杞,文杞一下反映过来,用手去摸领导的额头,领导的头和沙子一样热了。

文杞吓坏了,连忙把领导从坑中刨出来,气喘吁吁的在滚烫的沙子中把领导背到车上。

当文杞把领导背到医院一说情况,医生一测血压210,一摸头,发烧了,医生二话没说,把领导推到抢救室。

领导中暑了,在医院上吐下泄一个星期。本来领导是来要埋一个星期的沙子治老寒腿,老寒腿没治好,住了一个星期医院,打了十几瓶子液体。

领导病愈,专门招见了文杞。

文杞忐忑不安,提心吊胆,一头大汗去见了领导。

领导见了文杞,就拉着他的手坐下说:文杞,你救了我呀,不然我就真在你挖的坑里见马克思去了。文杞瞬间一身冷汗。

也就是那时候领导朴实,对人也诚恳,如果现在谁犯这种低级错误,估计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老狼毕业后分到了北疆最寒冷的地方,在那个山沟里的小城市里有条河叫克朗河,克朗河的水很清。克朗河的两岸是茂密的白桦林,就是那种长眼睛的树,据说最早人类使用文字记录采用的就是白桦树的树皮。

看那片白桦林时,你会想到苏联时期很多好听的歌曲,那个地方也许离苏联很近的原因,建筑风格也很苏式。

老狼常去那个白桦林,到不是老狼怀有浪漫主义情怀。主要是那个地方是年青人谈情说爱的地方,也容易触景生情。老狼绝对是怀有英雄主义情怀的那类人,那年代,年青人谈恋爱多的地方,流氓自然也多,从老狼自私的心理来说,老狼想着能否遇到英雄救美之类的事件,自己带过捡个漏。

老狼常去白桦林,老狼一去,很多谈恋爱的人瞅他一会,就悄悄离开了,老狼长的太恶,根本不象是英雄,道是有点像流氓。

老狼后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有天晚上,老狼专门穿着军装去的,小翻领的夏常服,橄榄绿的内衬衣,黑色的粗了巴及的领带,不过那时候还是很时尚的,穿上军装的老狼其实很帅,加上老狼虎背熊腰,天生的衣服架子。老狼那天专门把三节头皮鞋擦的亮亮的,还按大疆的擦皮鞋的工艺上了点雪花膏。帅气的老狼在林子中穿行的时候,确实引来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白桦林,年青的军官,崭新的中尉警衔,如果再放一段苏联歌曲,莫斯克郊外的晚上什么的,估计马上有浪漫的小女孩子朝老狼奔来。

老狼自我感觉挺好,自我感觉良好的老狼就忍不住把两个指头塞进嘴里,长长的打了一声口哨,那群谈对象的年青人,又散了。

这个哨声引来了一个战士,那战士边跑边喊,杨队长,出事了,领导找你呢!

老狼吓一跳,不假外出对老狼是家常便饭,但被领导抓住还是第一回。

老狼匆匆忙忙和战士跑回中队,办公室主任黑着脸等他呢,见了老狼多话也没说,就安排老狼,你带两个战士连夜去那边的坟地挖一个坑。

老狼问:谁死了,主任黑着脸说,还没死,快死了。

那次是一次车祸,支队去拉被装的卡车从乌鲁木齐返回,快进城的时候有一个丁字路口,那地方多树,卡车快速行驶过程中,一台拖拉机拉着一车下地收工的农民从林带中的丁字路口冲了出来,那个开车的志愿兵踩着刹车把方向打向路边,车翻进了沟里,驾驶员和押车的干部被压在变形的车壳中,昏死过去,消息是路过的司机开车到中队报的警。人是那群农工从卡车里抠出来的。

车里两个人,一名押车的干部一名开车的志愿兵,送到医院,那个干部已没有了呼吸,而那个志愿兵还有口气。

老狼带着两个战士就去墓地挖坑,那个墓地是在山角下,表面是浮土,一米以下就是岩石,挖到一半的时候,全是石头,挖不下去了,老狼就换了地方接着挖,又挖了一半的时候又遇到了石头,老狼就跑回去给领导报告,然后取了炸药,炸药的效果让老狼很快完成了任务。老狼把第一个坟坑挖好后,觉得挖的不理想,不太方正。然后就把带来的炸药接好,把第二个墓坑也炸了一遍,从新把第二个坑修整好。

挖完坑,已夜里三点多了,老狼直接去了医院,领导都在抢救室外等着,主任就问老狼,坑挖好没有,老狼就说挖好了。

然后主任就说,你去太平间守着,别让老鼠咬了我们的人。

老狼提着手电,穿过寂静的白桦林带,有风吹过,手电光打到那种带眼睛的白桦树,在手电光的作用下,泛白的树皮上一个个瞪圆的眼睛盯着老狼。并在风的作用下摇曳着。

老狼吱吱呀呀的推开太平间的门,用手电照了照,太平间里有两个石床,靠外面的那个石床上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盖着。老狼走过去,拉开盖在遗体身上的白布,白布下就躺着那个老狼不是很熟悉的干部,手电光下那个因公牺牲的干部面色惨白,老狼用牙咬着手电,用手扶着把遗体抱起来,看了看受伤的部位,又把遗体摆正,掏出口袋中的毛巾到门口的水渠中浸了水,再进来把遗体脸上和头上的血迹擦干净。掏出烟,依次点着三支,插在旁边一个满是香灰的香炉里,自己也点着一支,吸了起来,一根烟吸完,老狼困了,但太平间里连个坐的地都没有,老狼用手电照了照另一个石床,全是灰,他从门边拿起扫帚打了扫,又从地上拿了一块砖头,就躺在石床上,把砖垫在自己头下,当枕头。挖了七、八个小时坑的老狼一躺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老狼听有人说话,就睁开一只眼看了一下,天亮了,两男一女三个人站在太平间里,抖抖索索的相互问那个是死了的那个干部,其中一个说,那个边上的大块头不像,可能是白布单下面这个吧!

老狼明白可能那个死了的干部的朋友来看他了。老狼慢慢的支起身体,打了个呵欠。

那三人突然向受惊的动物一样,尖叫着向门口冲去。三个人一下就把内开的门顶住了,谁也出不去。

老狼盘腿坐在石床上脑中立即明白了一个名词,上军校时,川泰教官讲疏散门必须向外开启,老狼当时怎么都想不通,疏散门内开和外开有什么区别,这一瞬,看着哭着喊着朝外冲的三个人谁也出不去。老狼终于开悟了。这会,那女的已吓瘫倒在地上。

老狼就大喊了一声,别跑了,我是活人不是诈尸。

中午的时候,老狼带着主任去看挖好的坑,主任转了一圈,就问,你怎么挖了两个坑,多不吉利,赶快把这个填了。老狼把坑填了一半的时候,有人上来告诉他别填了,那个志愿兵也死了。

老狼就丧气的又把坑挖好。下午,那个志愿兵的家人赶到驻地,然后说,要把人带回北疆老家的祖坟,就不埋在部队驻地了,反正也评不上烈士。

老狼就又垂头丧气的,到山下把那个坑填了。

老狼挖两个坑的事这会已传遍了那个小城,中国人就这样,好事你干了十年也未必有人帮你传播,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那个小城多半人都知道了。

这会,就有周边的老人来找老狼谈心,问那个填了的坑里有没有埋个什么东西,比如,死鸡,死狗什么的,如果不埋个东西不吉利,还会出事。

老狼就在太平间里合了三、四个小时的眼,又连着挖坑填坑,那有精力再杀鸡追狗去,根本没理,关键从小不怕鬼神的老狼是受唯物主义思想长大的,特别是受“隔山打老牛”的唯物主义思想开导过,“隔山打老牛”的杨教员可是1979年上过越南战场的老兵油子,按他的话说,死在他枪下的越南鬼子多了去,这么多年连个恶梦都没作过。这世上即便有鬼神,估计也得绕着老狼这种苦胆英雄走。老狼本身就是个鬼见愁。

有些事,总是有一种巧合,一年后,一次出警,一个战士牺牲了,后来老狼就又把那个坑掏好,把那个牺牲的战士埋在了里面。

我一直相信女性的伟大,那个因公牺牲的干部生前有一个儿子,他牺牲时,那个孩子才三岁,而他的爱人还没有工作,就靠摆地摊的零碎收入和部队每月百十元钱的困难补助把儿子养大,送进大学,后来又入伍到他父亲生前的部队服役。

而老狼,后来调离了那个支队,但每次回去,都忘不了去看看那个干部的媳妇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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