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我自己‖文/宿伯
我杀了我自己
1
莎莉奶奶给我讲了十几年前关于那场宇宙审判的事,那是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过的大场面,主角是个被镣铐锁住的,端正的疯子。
疯子名叫克里德,或者理查德,又或者泰斯……奶奶记不清了,只知道审判官连珠炮似的读了很多名字。
就叫他克里德吧,暂且叫他克里德。
克里德被指控触犯了十几条罪名:盗取克隆液体、非法穿越时空、扼杀他人生命……所有罪状加起来足够让他死无全尸。审判中途,有个博士愤怒指责他还强行抢夺了开发中的剧毒化学剂,这让克里德又被加上一条危害秩序罪。尽管加或不加都对最终结果没什么影响。
“罪犯克里德,你承认以上所指控的罪名吗?”审判官的问话只是遵循最新的人道主义条例走过场而已,三岁小孩都知道克里德杀过成千上万的人,罪恶滔天,没理由继续挣扎。
“我没有杀人。”克里德的声音出奇冷静。
审判官对克里德毫无意义的辩驳嗤之以鼻,他扬起手中厚重的档案,上面清清楚楚罗列着所有证据,“你无法抵赖!你这是在藐视神圣的法庭!”
“恕我直言,没有任何文字表明自杀犯法。”克里德从前也是名审判官,仪表堂堂,前途无量。他很清楚各项法律。
“你是说,这些人是自杀?”
“不,他们是我杀的。”
“……疯子,真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审判官觉得再这么下去只是平白耗费时间,这人的脑子分明不正常。
克里德不出意外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2
“克里德最终死在什么刑罚下?”
奶奶摇摇头,“审判官猝死,行刑被耽搁下来。”
“诶!?那之后呢?”
“克里德消失了,有人跨越时空进行劫狱。”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几天后时空警局处理了一起恶行爆破事件。”
这个我知道,在纸媒几近消失的现在,奶奶依旧保存着当年的报纸,关于爆破事件的报道被她剪下来用胶带封裹得严严实实。
“几百位受害者,里面有克里德的尸体。最终结论是,克里德故技重施企图犯案却引火自焚。”
“他到最后也是个恶人。”奶奶说着控诉的话,眼神里却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3
奶奶临终前说,她年轻时曾见过克里德,那时的他与几十年后一模一样,完全没有衰老的痕迹。
为什么印象如此深刻呢?因为克里德看见奶奶的第一眼竟然哭了,起初强忍着无声流泪,继而嚎啕大哭,委屈又绝望。
“他看起来太脆弱了,仿佛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他击碎。”
克里德和奶奶说他刚从M时空回来,在那里伤害了几百个妓女、农夫、学生……之前在A时空伤害了数以千计的啃老族、工程师……在B时空伤害了不计其数的商人、作家……
他记不全了,他很累。
4
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克里德究竟怎样杀害如此庞大的数量的人口,始终是个谜团。
我二十三岁那年考上审判官,也算身姿挺拔模样英俊,这可不是自夸,只是叙述客观事实,哈哈哈哈。
我成了克里德事件后续调查组的一员。公众总要得到一个解释才好。
这期间我爱上了某所大学的教授,她叫安娜,是个美丽的女人,博学而温柔。我像追着蝴蝶跑的幼稚孩童,无法抗拒那股吸引力。我们很快便结婚成家了,恩爱非常,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我不够幸运。
婚后不久的某天傍晚,我因为工作事宜很晚才回去,我以为饭桌上是喷香的饭菜,结果却看到妻子凌乱残破的尸体。鲜血把温馨的家重新漆了一遍,让我感到窒息。
安娜,她独自在家时遭遇强盗,被杀身亡。
这对我是莫大的刺激,世界天昏地暗,我完全崩溃,思维混乱,有如行尸走肉。
同事兼挚友看不得我糟蹋自己,和我说可以去时空医院请求L博士。我猛然想起以往的调查资料,博士有一种实验性新型克隆液体,一定能够让安娜重回我的怀抱。
“不行。”这是博士给我的答复,简短而坚决,“这种液体不稳定性过大,无法控制变量,绝不能用于人体,否则极大可能出现控制不住的局面。”
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安娜回来,我的自私成为行动的坚硬后盾,也成为导致日后齿轮错位的顽固砾石。
那天不欢而散,我离开实验室前偷走了试管,可很快就被人发现,他们把我按在地上,试管在混乱中碎裂,玻璃带着液体全部扎进我的手掌里。
后来我骗过看守人员逃跑了,我不能被医院处置,我还得找寻办法拯救安娜。
5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天在街道上我看见了几个与我容貌相似的人。
不,不是错觉。
新闻中报告起各时空人口激增的异象,可那些人在我看来全部都一个模样——我的模样。
他们凭空产生,然后像正常人似的生活,有限的空间要被挤爆了。我很慌张,我明白,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液体。
我像鸵鸟似的躲在出租房里,断绝一切联系途径,但一个神秘组织还是找到了我。他们自称“清理者”,通过他们我明白,整个宇宙,所有时空,唯有我能辨认出哪个是由于这次事故而出现的人。
我辞了工作,不断穿越于各个时空,像个情感麻木的猎人,不停残杀“自己”。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欢笑和泪水,但我不能手软,我在自私地支付着愚蠢行为的代价。
我太累了,筋疲力竭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前方巨大的荧屏正在滚动播放着近期的跨时空大型连环凶杀案。
突然我的心破天荒跃动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秋千上的那个女人,让我久被冰封的感情破土而出。
“安娜……”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竟久违地感受到家一般的感觉。
安娜,不,她现在叫莎莉,善良友好,十分亲切,他不认识我,却也不怕我,愿意听我诉苦。我们度过了十分美好的半个月,随后我不得不离开,床上的她安稳睡着,像个圣洁的天使。
6
我终究迎来我的审判,几十年后,位于这个,莎莉所在的时空。审判官来自其他地方,巧合的是,竟然和我是同乡人。
莎莉站在人群中,哪怕她被苍老刻下许多皱纹,在我眼中也完美无缺。她领着的是她的孙子吗?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不。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孩子的脸。不,不可以,不能这样,“不可以——”我疯了似的朝人群冲过去,结果被粗暴地压制住,并锁上镣铐。
我知晓我的宿命,也不想在莎莉眼前狼狈受刑,于是干脆服了毒。只是,毒药似乎没到达致死量,我安然无恙,并被神秘组织带走。
7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我看着组织里相同的几百张脸,如此想着。
他们是最后一批人,至于莎莉的孙子……希望那个孩子能有个正常光明的未来。
我残忍地告诉了他们这个事实。命运是多么巧合多么戏剧性的东西,聚集在这的所有人,全部都是我。
我引燃了炸弹。
8
我所做的一切,是自杀,也是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