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世‖文/简书易成

献世

陈沅的床头柜摆着一张合照,那是她读初中的时候硬拉着江冶去照相馆里照的。
照片里的少年还很青涩,女孩亲昵的拽着男孩的手臂,笑得十分清甜。
那是他们在认识之后的整个初中三年,为数不多的一张合照。
他们是一对,或者应该说,他们曾经是一对。
当时的记忆太过久远,久远到陈沅一想起来,还恍惚觉得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她小学成绩一直不太好,后来靠家里关系上了一所不错的初中。
这种好学校不仅破事多,校规还严,陈沅进去不到半个月就被逼疯了。加上又是走的后门,私底下说她闲话的还真不少。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每每听到还是被气的不轻。又是在叛逆期,脾气时好时坏,有回还把同班的一个女生给揍了。
被揍的那个女生叫江悦,那时陈沅正准备上厕所,就听到她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本来这种话入耳一过就算了,没必要处处当真,可她当时心情特别不好,不知怎么就上了心,一时没忍住跟人打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女生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江冶,这俩人都在一个班。
她揍了江悦的事儿很快不胫而走,当天就被老师喊去了办公室,和她一起的还有当事人江悦以及他哥江冶。
陈沅觉得他们长的一点都不像双胞胎,但脾气是一样的臭,她开始相信他们是亲兄妹了。
请老师不是一件什么特别光彩的事,何况这个年纪的学生肝火旺、脾气燥,陈沅又属个中翘楚。不管旁人怎么劝,她始终不肯服一句软,道一句歉。
本来也没做错,道什么歉。
最后还是江冶看不过去率先开了口,他试图给她讲道理:不管怎么样,动手打人就是不对的,道歉不是应该的吗?
去他妈的应该,老子揍人天经地义。陈沅冷笑,她看着江冶,心里的火气升至临界点:你自己妹妹自己不管好,还怪我替你教训她了。
最后陈沅同那两位闹了个不欢而散,还因概不认错不尊重同学被罚了五千字的检讨,才算勉强揭过。
这件小插曲一直让陈沅看江冶不顺眼,找准机会就对他冷嘲热讽让他下不来台,没想到后来把自己坑惨了。
她成绩特别差,在班上吊车尾的那种。期末快结束的时候老师找她谈话,下学期年级打算开展一个培优补差,希望她能补一下学习。
她当然不干,不仅不想学,连上课她都懒得听。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老师给她单独换了个座位,让成绩最好的江冶指导一下她。
这样一来,她跟江冶成了同桌。
那会儿她沉迷言情小说无法自拔,总觉得同桌跟同桌之间的感情是非常微妙的。
可这个身份换成江冶之后,她怎么都想象不起来。
老实说他长的还行,不是一眼万年那种,但胜在肤色白净,轮廓的线条清锐分明,越看越耐看。最出彩的还是他的眼睛,眼尾狭长眼珠清亮,像浸了水一样。
但她还是觉得他讨厌,她甚至觉得这个人在蓄意报复自己。
跟他坐一起之后,不仅上课不能睡觉,还要被他耳提面命的叫起来听课。
下课还要逼着她改试卷,自习时间给她讲题。做过的错题要是再错,他就揍她,下手毫不手软,她的额头被他敲得生疼。
他还挖苦她,像之前无数次她挖苦他时的那样: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能错第二次,你是猪吗?
精神跟肉体的双重折磨让她备受打击,她跑去找老师央求换座位,实在不行换个同桌也行,她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得到的答案是拒绝,她非常沮丧。回去的一路上都低着头,才刚出了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外头站着的江冶。
他站的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少年身量笔挺,才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经窜到了一米七六。
她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办公室的门没关,她也不知道她跟班主任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上课的时候他开始沉默,陈沅发呆他也不劝阻了。
一上午他都没跟她说过话,也没给她讲过题,更不会用挖苦的语气嘲讽她、凶她,陈沅觉得自在的同时又有点不习惯。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因为下雨改成了自习。
陈沅准备补个觉,刚趴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跟自己说话了: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继续同桌了。
少年垂着眼,神情平淡,蜷在右侧的指节却泛着冷白。
陈沅没作声,她觉得挺委屈。明明就是他欺负人再先,她才不想理他。
可没一会儿她又听他说:如果你不想跟我同桌了,那我就去跟老师说,申请让她给我们调个座位,她应该会同意的。
陈沅沉默了一瞬,张了张嘴,还是没应声。她索性换了个边,继续趴着装睡,对江冶依旧爱搭不理。
再然后她又感觉到校服的衣角被人扯了扯,动作又轻又缓,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怕她生气,又怕她真的不再搭理。
隔了好几秒,她听见江冶的声音,低低的,隐忍中又透着压抑的难过:陈沅你跟我说话。
快跟我说说话,我都气了一上午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无动于衷,他这样说。
陈沅忽然就有些心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江冶,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学渣都特别好欺负,特别不要面子啊。她的声音闷闷的,从手臂下方传来。随后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
江冶没懂,他有些疑惑陈沅问的这个问题。
陈沅小声地跟他解释:其实我很想努力的,我也不喜欢老被人说成是走后门的孩子。我也会觉得丢脸,可我的进程已经落下太多了,我真的努力了。你跟我讲的我也有认真在听,可还是会错。你每次都凶我,说我蠢说我笨,我知道我学的慢,总是不如班上其他成绩好的同学,不,连一般的都比不过。我就是最差的,但你有时候又凶我又敲我脑袋,我真的非常没有面子。我有时候太讨厌你了,你就仗着自己学习好,总是让我生气。
陈沅的语气越来越委屈,说到最后甚至都快要哭了。她很少说这么一大段话,还差点把自己说哭,觉得十分丢脸。于是她把头埋的很低很低,再不敢抬头。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深知自己学习太差,有些事情努力了也依旧没什么结果。她不愿意让人看出来,好像一切的表象都停留在她只是不愿意去学,而并非学了也不会的基础上。
头顶覆上一层温暖的掌心,那是江冶伸出了手在她脑袋上安抚的揉了揉。好一会儿,才真诚的跟她道歉:对不起。
或许是觉得单一句对不起没什么诚意,他又另外花费心思跟她解释了许多:我没教过什么人,我只在家给我妹妹这样补习过。她比你还要不爱听讲,我给她补习就会格外严厉。其实你不差的,只是基础不够扎实。如果把基础练好了,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如果你信我,就按照我的方法慢慢来,我给你补课,我带你进步。
少年时期的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把话说开了反倒无所顾忌了。
江冶果然没在挖苦过她,只是有时候某些题实在错的太频繁,他才忍无可忍的曲指敲她。
她不跟他计较,等他敲完又死皮赖脸的跑去问,问到会为止。
一年以后,她的成绩有了质的飞跃。
班级排位表一年一换,到了第二年,她还是跟他坐一起。
她来不及去思考这件事情的缘由,因为马上生地会考就要来了。关乎到中考成绩的生地会考,生物地理加体育。
他给她的补习也从各科综合也变成了生物地理,这两门科目补习所占时长最多。他偶尔还会监视一下她的体育,陈沅运动细胞天生发达,体育她完全不需要过多操心。
一直到临近考试的前几天,他对她说,如果生地会考考的好,他就送她一个惊喜。
她问他:怎么样才算考的好。
江冶想了想说:体育满分,生地会考总分各科在85分以上。
陈沅犯了难:这有点难。
不过很快她又重振信心:我加把劲儿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等着你的惊喜。
后来成绩出炉,她总分135,体育因为那天来了姨妈不舒服所以发挥失常,导致被扣掉了十分。
那是第二年的下学期,考试结束后的五月。他说他的惊喜依旧算数,她这才放了心。
成绩出来后的那个星期五,他买了两张高铁票带她去了上海迪士尼。
其实她对这样一个梦幻的主题公园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致,可那天她特别高兴,近乎忘乎所以。
好像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哪怕只是给她讲她最讨厌的数学题,她也永远都是积极快乐的。
回程的那天是个下雨天,他买的下午五点的票。在站台等车的时候他突然问她:你缺不缺一个男朋友。
他问她,你缺不缺一个男朋友。她其实不缺,可对方如果是他呢,她想她是愿意的。
当时在初二的这个年纪,马上要奔初三的阶段,其实已经有不少同学私底下谈恋爱了。这好像是学生时代的一个标志,大部分人都如此。
但陈沅一直就没谈过,追她的人也有不少,她都没当回事儿。她天性浪荡风流,眼底却干干净净只看得见一个江冶,可所有人都不是江冶。
她从讨厌一个人,到喜欢一个人,用了整整的两年时间。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江冶呀。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笑:怎么,你要给我推荐啊。
他目光转向她,似是想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口吻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是啊。
她心里一紧,又马上听见他说:我把我自己推荐给你啊,就是不知道我面前的这个小仙女儿,收不收?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觉她的手被江冶握的很紧。
他的手心很温暖,却并不显宽大,指尖触感是干燥修长的,牵着她一点点往前走。
她忽然就想起了他怀着报复心理给她补习的时候,她做不出来题目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因为耐心告罄屈指弹她额头的时候。
这些平凡却深刻的小事,乍一看好像已经过去很远,但实际过去才不过短短一年。
这一年,他们正值青春。
少年人的心动不似大人老成,稍稍冒出头便似野草疯长,势如参天。
第三年,老实说跟前两年没什么不同。
照常是满满当当的讲义,和永远都做不完的试卷考不完的试,只是随着黑板上那一天天减少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马上要中考了。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忙,属于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不像寻常谈恋爱的小情侣,成天约会逛街出去玩。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不是做作业写卷子,就是忙着给她补习。
他对她的业余时间也卡的特别紧。
偶然的一次,还是她突然心血来潮,硬逼着他去照相馆照了好几张合照。
他又拗不过她,照完之后就威胁她,要是考不好就他把照片全部都拿走,一张都不给她留。
第三年的四月份,江冶成绩优异被高校提前录取。在无形之间,他与她拉开了一个好大差距。
她只能在后面不停的追,可追了好久,发现还是追不上他。
他站的太远了,万人敬仰的中心,她始终够不着、摸不到。
如果说第一年想要提高成绩,是为了不再被人嘲讽看低。那么最后一年,她单纯的只是想要再离他更近一点儿。
他说他大学会出国,她还能够跟他一起并肩同行一段时间。
江冶依旧在给她补习,没日没夜的补。但只有她清楚,他的录取学校在离她很远的城市,她喜欢的这个人,正在往更远的地方走。
她打趣的跟他说:如果我没考上跟你一样的学校,你也一定要在那里等我啊。
我会尽量离你近点的,如果不能在同一所学校,那离你近点也是可以的。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进考场的那一天。她每道题都看的很认真很仔细,这三年来她的成绩进步飞快,已经勉强算是个尖子生的水平了。
只是和他比起来还差的多,但考个离他近的学校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偏偏第二天出了意外,她去考试途中发生了车祸,一辆汽车朝她的方向撞了过来。经历有些狗血,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只是被车身擦了一下。
醒来之后是在当天晚上,她知道彻底完了。
她错过了一场考试,失去了一个陪他共同进步的机会,于是缘分就只到这里了。
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冶,他也一直在等她。见到他的时候,她有些难过,可是怕他看见,便又只好笑着,装作轻松潇洒的样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啦。
你不用等我了,在那边也要好好加油,不要让担心你的人失望呀,她说。
江冶的表情始终很平静,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陈沅,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陈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陈沅垂下头,躲开他的注视。
片刻,他又朝着她走进,握住她的肩,盯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眼里的最深处:我知道你没来考试的时候,疯了一样的去找你。得知你在医院的时候,又想方设法的想来看你。你倒好,说什么也不肯见我,你不肯见我,今天却忽然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我要走了,你来跟我告别是吗?
意图被说中,场面一度尴尬下来。
江冶的神情有些绝望,她从没见过那样子的他。
他闭着眼喘了好几口气,最后哀求道:你说话,陈沅。
算我求你,你开口说句话。
你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别不理我。
只要不是要分手,我都可以等你,等多久都行,你说话。
他已经这样卑微,陈沅却只觉得她不配。
他们之间相差的太多啦,慢慢的,她就追不上了。
她轻轻的上前抱了抱他,作为情侣,他们似乎连拥抱都很少有。
我不能再耽误你啦,他听见她说,毫不犹豫的口吻。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优秀的人从来都只让人看得到背影,能并肩同行已是不易。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要走,别为了我浪费时间。
这一段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江冶也没有再开口。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绝望的抱着她,她把话都说绝了。
同很多对校园时期的情侣一样,他们的开始是肆意张扬的,一如那几年炽热沸腾的青春。伴随着毕业的到来,结尾也只能是匆匆一别,快的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只有她知道,江冶就像那年夏天操场的风,吹过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直在往前走,中途偶尔会因为她回过头,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头。
留下来的反而只有那些照片,定格于那个时间那个场景,一直陪着她。
她挑了张最好的裁进相框,剩下的几张统统印成相册,相框放在床头柜,一放就是四五年,陈沅一直没舍得换。
那时,他们年纪还很轻很轻,想做的事情太多,喜欢的人就站在对面。
那时,阳光正好,风也温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策划以后,觉得未来什么都会实现。
她多希望这只是初中某节课上做的一个梦,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就坐在她旁边,用熟悉却轻柔的语气呵斥她不听讲。
江冶离开的第二年,她又参加了一次高考。这一年她格外的努力,可是少了个为此奋斗的目标,她失去了那份最初的热血。
她最终还是选了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记忆力那个会给她补习,耐心给她讲解题目的少年,渐渐的被尘封在了那些相册里。
而当初说好要去的那座城市,那个有她喜欢的人的城市,她不曾踏足。
她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个人来,但是她知道,此后只怕是山长水远,再无关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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