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感怀‖文/林风
灞桥感怀
列车停下来时,我向窗外望去,只见站牌上赫然写着“灞桥”二字,不禁心头一颤,不由得梦回千年,遐想万千。
于灞水之上筑桥,始于秦穆公时,当时水大则连舟为桥,水小则搭便桥。始皇为灭六国,亲临灞桥为大将军王翦赐酒饯别,激励将士。霸王项羽率楚军过灞桥,屠咸阳,焚阿房,大火三月不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竟一语成谶。灞桥附近藏阳原上汉文帝的灞陵,迎着苍茫的朔风,遥对着西天渐落的斜阳,可曾听见几百年后,王粲“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下,喟然伤心肝”的无尽哀叹。
大业年间,隋炀帝为从长安游幸江南,由长安的隋宫西苑起,开河筑堤,遍植柳树,直通扬州。工程之浩繁,劳役之沉重,不得不使人惊叹炀帝为自己淫逸生活而不惜以民力为血本。然而,长安灞柳之盛景的形成,也不得不承认与炀帝有关。如今当我们翻开白居易《隋堤柳》的诗篇,亦能感受到当年“灞柳风絮扑满面”的景致:
“大业年中炀天子,
种柳成行夹流水。
西自黄河东至淮,
绿荫一千三百里。
大业末年春暮月,
柳色如烟絮如雪。”
唐时,长安人多于此辞别亲友,折柳以赠。《三辅黄图》载云:“都人送客至此,折柳赠别”。因“柳”与“留”谐音,所以含不舍留恋之意。一次次翻开古人的诗集,关于灞陵柳色的描写可谓诸多,或缠绵、或凄婉、或放达、或慷慨,而其中尤以李太白《忆秦娥》“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最为出名。
我思忖着,不得不赞赏中华文字的意蕴无穷,不得不感谢植柳之人给予了分别者以临别的慰藉,不得不羡慕古人生活的风雅情怀。我沉默着,这古长安离别的“车站”,那悠悠绿水荡涤了多少痴儿怨女的不舍之泪?那蒙蒙柳色掩映了多少谪宦迁臣的无奈伤悲?那苍苍古桥又惯听了多少豪杰侠士的得得马蹄?
此刻,我的眉睫之前仿佛浮现出的,或是春阳和煦,春风细细,或是春雨霏霏,春月朗朗之时,街巷上商旅行人脚步匆匆,驼铃悠摆,酒肆的酒旗斜晃的场景。我坐在酒馆自斟自饮之际,听到一阵阵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贤弟,你就要去远游他乡,让我为你折一枝柳,它见证了我们白马轻裘,意气风发的青春。”
“檀郎,一个人的路不免多些孤独,记得努力加餐饭,带上我为你折的这枝柳,它记忆着我们花前窗下,缠绵悱恻的爱情。”
“同僚啊,莫要伤感,此去左迁,云横秦岭,山高路远,携上这枝柳,我知你身处江湖,依然心忧社稷。”
“将军且留步,军旅艰辛,战地苦寒,把这枝柳别在鞍上吧,希望你在玉门关可以看到春天”
… …
我痴痴地饮着酒,静静地听这告别的声音,不觉间,一轮明月已照在街边。回眸看去,月华洗润着的柳色一片朦胧。桥上站着一位女子,她无言着看那月亮,无言着看那桥下流水,那若有所思的睛眸,大概是想:柳条已经绿了三回,何时是良人的归期?
我正沉酣着,车身向前动了起来,车要开走了。我再次看看那站牌,上面依然写着“灞桥”。骄阳下离轨道不远处的地方,杂草丛生,约莫有两三株柳树垂丧着脑袋。
哦!这已不是我刚才所看到的灞陵柳色!我适才所看到的柳色已消逝在百千年岁月的烟尘里,那些身影也已经隐匿在一本本泛黄的书卷里,一个个古老的梦里。
遥望那远处蔚蓝的天空,一阵风归来,一朵云离开。离与合延伸着生命的长度,悲与欢增加了生命的温度。这不正是“灞陵折柳”,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文艺典故被歌咏的意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