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齐儿《那年的梦想》

夕阳是有味道的,充满了浓郁的果子香。

——我一直记得,那年的梦想

总是会反复地梦到相同的场景,梦里有大片大片琉璃色的云嵌在明朗的天空,碧绿的草场间一条小溪婉转流过,然后梦见我和你在草场上扑蝴蝶,在小溪里摸鱼,累了就躺在柔软的花丛里看天上云卷云舒。

可是这样的梦也开始模糊,于是我不得不靠回忆,企图将那些破碎的梦的片段拼凑在一起。

经常会恍惚,我怎么就长大了?我记得,我还那么小。

那时,我住在山里的外婆家,你家的小房子刚好紧挨在外婆家旁,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初夏的黄昏,刚下过一场小雨,忙碌的蜻蜓从水洼上匆匆掠过,我咬着一根棒棒糖坐在门口高高的青石板上,那块青石的模样很奇特,像摩托车,两边突出的部位就是车把手,我总是喜欢坐在上面,想象自己是一个拉风的车手,发动油门窜过大街小巷。

这时,你走过来,一直盯着我,我笑了,递给你一根棒棒糖,你也要吃么?

我看见你的眉笑成弯弯的月牙梢。

那天你告诉我,你叫阿立,可以带我去玩。

我欢呼雀跃。

开始成为你的小跟班,上山下水地跟着你跑,美其名曰,探索自然。当然,这个是你说的,当时的我还不懂这么牛掰的词。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了,你懂得怎样悄悄靠近停栖在藕叶上的蝴蝶,再慢慢把手合起来把蝴蝶困在掌心里;你懂得怎样用饮料瓶套进一条条游来游去的小鱼儿;你懂得下雨不能躲在大树下。而且,你挑的鹅软石总是最漂亮,你烤出来的地瓜也都是最好吃的,你会带我去山上,告诉我这是什么果子那是什么花。

我惊讶极了,阿立哥,你真棒,什么都懂。你咧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们还有一个秘密基地,是探险时发现的。

村里的山差不多都爬过了,只剩下那座最陡的山,你拍拍胸脯,决定征服它。

怕被我外公逮到,你带我到山后的一片竹林,打算穿过竹林绕到山的另一边。竹林平时没什么人走,花草茂密,想来当时也是十分胆大,竟毫不担心会不会有蛇突然窜出来咬自己一口。

随着竹林不断深入,隐约听到了哗啦的流水声,翻过一片山坡后,一口清澈见底的小石潭映入眼帘。

这明显是山上水库里的溪水,从堤岸渗出,经过人工修筑的一层层的石板阶梯,注入了这个小石潭。

抬眼看时,这些流出的溪水,在坠落到阶梯上破裂的那一瞬间,犹如水晶溅开的碎片,晶莹剔透,阳光下灵动着五彩的光芒。

真是美极了。以至于多年后我每读到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总觉得那些空游无所依的小鱼儿,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一潭。

小石潭的两边结满了饱满的桑葚,你灵活地爬上树,我用你脱下来的衣服,仰着脖子在下面接,早把征服大山什么的抛到了脑后。

夏日的傍晚,阳光幽幽,把一切都照得昏黄。

看着你满脸的墨紫色的桑葚汁,我“咯咯”地笑个不停,你抹了抹脸,也笑了,你闻,夕阳是有味道的,多么浓郁的果子香。

因为吃了太多桑葚肚子疼,回家自是各挨家里大人一顿好骂。但疼得直不起身的两人还是开心地互相挤眉,明天再去,那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

那个桑葚丰盛的小石潭,清凉甜蜜了我们一整个夏天。

时间就像沙漏里的白色沙砾,总是无声地默默流转着。

也许就像少年派所说的那样,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然而痛心的是,我们都沒能好好地道別)

七岁的夏天刚刚过去,妈妈接我回城里上学,我抱着外婆不肯挪步,泪眼汪汪地看着柴门后你探出的脑袋。你跑过来,拉拉我的手,眼里闪着光,却扬起了嘴角,没事,祁尔,等明年暑假你回来,我再带你去秘密基地吃桑葚。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正式和你告别,不期盼再见,我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些?如果时间与空间能被割裂,世界一定会很混乱,但人无须在追忆流年中度过,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第二年的暑假,我带着连环画回来,你家的大门却紧紧锁着。

这孩子也是可怜,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外婆叹气,他被他妈带走了……

带走了,是去哪?不会回来了么?可是你说过,还要带我去吃桑葚的……

可是……

一直到现在,这个约定仍然像那轮悬在半空中的月亮,无法碰触。

我摘不到它。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风在树梢鸟儿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夕阳是有味道的,充满着浓郁的果子香。”

其实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告诉你,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梦想,就是,希望,能和你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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