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不相信眼泪

01 最冷八月

八月中旬的午后,高原的太阳晒得浓烈。

章碧君眼神出离地看着拉萨城关区林廓南路一家四星级酒店的落地窗顶部,语速飞快地对旅界说起今年生意的惨淡。

“疫情一来就像封城了似的,美团到店同期减少一半,”在老城经营一家酒店的章碧君叹了口气,不远处,原本游客云集的八廓街门可罗雀,看不出旅游旺季的一丝痕迹。

变异的德尔塔毒株搅乱了拉萨美好晴和的夏日,8月6日开始,所有进藏游客必须持有48小时内核酸检测报告,政策公布后,拉萨旅游热度降至冰点。

一杯咸奶茶无法解决章碧君的焦虑,一颗眼泪划过脸庞,“我们酒店今年才翻新好,刚刚开业遇到旺季,不到两个月就赶上湖南张家界景区疫情,然后彻底熄火了。”

“拉萨虽然没有疫情,”他补充道。“但是受内陆疫情影响 已经没有多少游客了,暑假也提前结束了。”

平措康桑文旅的老板刘东波扎根西藏已超过16年,他掌握着拉萨游客消费和生活里的大多数秘密。

“游客比往年掉了很多,最多只有五分之一,”刘东波说,他自己就是一位资深驴友,当年只身来到拉萨后就迷上了这片土地。

因为天性爱旅行、爱交朋友,刘东波很快跟这里的人熟识起来,并在拉萨最繁华的路段开设了一家带有传统藏式风格的青年旅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月前,刘东波还在朋友圈里致歉,“拉萨全城缺房,缺布宫门票,缺包间,怠慢了哪位大哥大姐请一定海涵。我也希望并给不是必须这个季节来旅游的各位建议,错峰才香,这个季节真玩不好。”

一个月后,刘东波努力不去想生意的事,把全部心思放在了筹开珠峰大本营富氧酒店。

2016年到现在,刘东波在西藏又开了5家新酒店,“没有疫情时,我们每天都是满房的。”

没有生意可做,只做纯玩团的西藏荒地旅行负责人金岳月初离开拉萨,他回到老家山西平遥,静待旅游业复苏。

“西藏旅行本来也只能从4月到10月做半年,金岳告诉旅界,“今年旺季从7月初开始到7月20号,8月也有个几天,现在基本没事了。”

在金岳看来,零星几个旅游团支撑不起大部分旅行社业务,“同行回家的回家,还有的原地休息,只有一些一日游团还在勉强经营。 ”

这种被迫躺平的无奈是旅界在喜马拉雅山脉和青藏高原上屡屡听到的故事。

疫情卷土重来叠加严格的防疫措施,拉萨和周边西藏旅游业者的生活正在发生迅速的变化。

02 西藏浮沉

拉萨重回静寂,布达拉宫闪闪发光的白色墙壁上仍然露出凸起的石块,就像山巅上的新雪。

“除非你是政府背景或者集团公司,”家在温州的章碧君以外地人身份所进入拉萨,他认为拉萨目前不太适合投资酒店餐饮,“除了大环境政策,还有就是市场问题。”

在章碧君记忆中,拉萨从事旅游业的黄金期是2010—2016年,旅游业迅速改变了青藏高原大部分地区的面貌。

据官方数据披露,拉萨旅游人次从2010年约500万人次激增至2018年的1990万人次,平均每年增速超过20%。

那时,身穿飘逸藏红色长袍的僧侣们从布达拉宫前的土路上匆匆走过,尽量忽视身后几乎寸步不离的喧闹游客。

朝圣者和信仰没那么强烈的人们在华丽的藏族建筑中穿梭,凝视着香雾中高耸的佛像。

一些没有靠近的游客则享受着较为低俗的趣味:吸着烟,或者对着智能手机撅嘴,完成一种叫做“自拍”的虚荣仪式。

“那几年竞争少,人流也大,”章碧君说,“其实对拉萨旅游贡献最多的就是自驾游或者自助游游客,他们对整个拉萨吃住行一条龙服务,以及特产购买、夜间消费都有极大拉升作用。”

游客多了,带来的直接变化是越来越多的道路建设、豪华汽车的普及,无处不在的手机和互联网带来的“图腾”式宣传也促进了当地人就业。

在西藏自治区,310万人藏族人是当地的主要民族,对旅游业的憧憬,让许多过着半游牧生活的藏人也入城了。

他们曾经带着牦牛在夏季和冬季牧场之间往返,但为了确保孩子得到尽可能好的教育,或挣一份可靠工资,他们进入拉萨从事旅游服务业。

旅游业的繁荣甚至将瑞吉、洲际、香格里拉几家五星国际连锁酒店品牌吸引到了拉萨,一座座高入云端的琼楼玉宇矗立在城市核心地段。

不过,即使没有疫情,呈U型回落的拉萨旅游业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挑战。

2018年底,西藏自治区开始推行的“冬游西藏”优惠政策被一些旅游业者视为拉萨旅游转折点抑或分水岭。

彼时,该政策规定西藏全区星级酒店、国际品牌及精品酒店房价和旅游运输企业淡季(11月—3月中旬)的收费价格按照不高于旺季价格的50%执行。

而在实际操作中,有业者向旅界透露,这样的政策其实是把进藏游客分流了。

“大型旅游企业优惠后能得到补贴,而普通的旅游投资者、小老百姓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定价权利也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那些在拉萨讨生活的旅游人原本指望暑期旺季赚上一波的希望也破灭了,世界屋脊下,小人物们的命运浮浮沉沉。

03 找回希望

即使有着严格的疫情防控政策,每天还是有数百名全国各地的游客来到布达拉宫。

他们转动寺院外围五颜六色的转经筒,在西藏游牧民族帐篷样式的酒店里细啜慢饮。

他们在八廓街购买镶嵌着绿松石的护身符,穿上僧人的袍子,轮流试戴类似莫西干头型的用于正式场合的黄色僧帽。

根据西藏自治区发展旅行厅最新文件,所有低风险地区出发、持绿码+72小时有效核酸阴性报告的旅客,如首次落地后通过政府核酸查验,在藏期间将不再进行任何重复检测。

这让业界看到一线希望,章碧君们期待防疫政策能在黄金周前再次放松,毕竟这是拉萨旅游业者今年最后一个赚钱的机会。

“拉萨太小了,”章碧君认为林拉铁路开通后,拉萨到林芝时间缩短到3小时,林芝发展前景要比拉萨好一些,“林芝景区、桃花节比较成熟,在那投资酒店的也特别多。”

听闻章碧君的观点,在林芝经营了一家玻璃盒子酒店的老板娘岳风华苦笑,她表示,“一样的,完全没有生意,本来还指着《妻子的浪漫旅行》能给带起来,谁知道疫情一来啥也没用。”

《妻子的浪漫旅行》第五季玻璃盒子酒店

无论如何,更多的拉萨旅游业者不再墨守成规,在积极探索西藏和喜马拉雅地区的更多旅游业态,不论好坏。

旅游业也对该地区的变化起了一定的作用,大规模的徒步旅行和探险旅游业已在某些地区如火如荼。

同时,虽然成千上万游客的到来,给西藏的环境和社会带来了变化,但也让许多藏民家庭从拉萨重返山区,并让他们从周围的大自然和藏文化中得到好处。

恰当的例证是在康区草原上经营民宿的一个藏族游牧家庭,男主人顿珠与一家当地宾馆合作,为游客提供机会,在他们的传统牦牛毛帐篷住宿、了解藏族游牧生活。

光线暗淡的牦牛毛帐篷外,几十头绵羊在这片寒冷贫瘠、像月球表面一样荒凉的土地上寻找绿色植物,大型猛禽乘着热气流在空中盘旋。

游客一起挤在炉火旁边时,帐篷里的顿珠会将一小杯咸奶茶递到他们手里。

除了为他们的家庭赚取迫切需要的收入外,从拉萨回到家乡,也让顿珠保持了对自己传统生活方式的自豪感。

“西藏旅游的整体配套服务还是比较差的,”刘东波总结道,所以有很多高净值人群想来西藏旅游,得不到应有的服务,这也是松赞酒店能一下子火起来的原因。”

刘东波即将开业的平措康桑珠峰大本营富氧酒店海拔4100米,所在位置扎西宗,距离珠峰大本营30公里,地暖、弥散式供氧、零压床垫、加湿器、智能马桶一应俱全。

平措康桑珠峰大本营富氧酒店

“谈不上豪华只是想尽可能的舒适”,刘东波称,他今年做的是西藏基础配套服务的提升,“到比较偏僻的地方去开店,把大家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硬件和软件落地到西藏一些理所应当的地方。”

在珠峰某个失眠的晚上,刘东波梦中循着雪松和迷迭香令人心安的芬芳,仿佛漫步回到藏地森林深处的木道上。

他也说不上当初在拉萨开青年旅社是为了什么,但在珠峰雪线上,总觉得很好,天很蓝,云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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