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叶子‖忆
忆
作者:叶子
已是二十年头,每当回一次老家,看看生长了十几年的土地建筑一天天的变化,不禁黯然神伤。岁月蹉跎,自从离开了破烂、脏乱的的农村,我的生活从此就变得讲究起来,没有厚厚的灰尘、充满异味的被褥和枕头,没有不得体的农村教导、乡里乡间的打溜串门,也没有吃饭前的排队等候,睡觉后的鼾声连天。
在新家的时间越久,就越想念以前的日子。记得每年盛夏,酷热难耐,家家户户都在晚饭后从屋里搬出小凳子和长椅在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聊家常,有的人家甚至干脆把饭桌抬到外面的院子,大汗淋漓却有滋有味的啜着筷子上的汤汁。那是十几年前,不是人人都可以买的起台式风扇或空调,极大部分人家基本上用的都是挂在房梁上的一顶噪声极大的吊扇,所以,每当人们从屋外乘凉回来之后,就用自家芭蕉树做成的天然降暑工具—手扇慢慢悠悠的摇着。那玩意儿可费劲了,小孩子没有力气,经常摇几下就不耐烦了,加上内心实在热的急躁,刚洗完澡的身上立刻就汗流浃背了,这时,往往是奶奶或者是爹爹就说,心静自然凉!说完就给子孙们用手扇送去阵阵清凉。我最难忘的是爷爷、我、还有我的一个堂妹把原先洗澡堂用的躺椅抬出来,放在路边架在水渠的石板上,我们躺在上面,微风习习,天空中繁星满天,月亮皎洁,路边骑脚踏车的、开拖拉机的、散步的从我们跟前经过,没有人觉得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因为这是村子里常有的事。那时的爷爷身体还算硬朗,神清气爽,精力旺盛,常常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什么大跃进那年的饿殍遍野,多少人为了生存啃吃树皮,草根,为了看自家的瓜棚地,经常在荒无人烟的庄稼里架起简陋的棚子,棚子下面仅有一张粗麻编织成的木床和一壶热水。年少的我们对鬼故事最感兴趣,明明怕的要死,却又喜爱至极,爷爷说,在他看瓜地的一天夜里,看到披头散发,穿着白衣服,舌头垂到大腿部的鬼怪从他跟前走过,我们都好奇鬼为什么不招惹爷爷的麻烦,爷爷说,你不招惹他,他就不会招惹你。我们对这位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亲人感到无比崇敬,尽管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正会存在妖魔鬼怪,但却一直深信“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淳朴教导。农村没有什么好玩乐趣,有的是高坡下青青的碧草,黄色的野花和正在吃草的老牛。那是我上小学,姥姥每次出门做生意之前都会给我们几个在那古铜色的木桌子上放上硬币,作为早饭钱。那时的早点很便宜,我最爱吃的是街南头靠东边的豆腐脑,只要两角钱就可以打开你晨起的味蕾,如果觉得吃不饱,还可以买两个烧饼,一角钱一个,还剩的一角钱我经常在放学后到小卖铺买点零食,有时还可以抽奖。慢慢的,姥姥给的钱由五角变成了一元,又由一元变成了三元,直到他不得不克制我们的花销。
姥姥以前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去过很多地方,做事能力强,又很会为人处世,所以在村里得到很多人的尊敬,尽管已经退休,但平时邻里走街串巷的都还亲切的叫她声:王主任。在农村,种地是最基本的收入来源,老家的地不多,所以为了维持大大小小的生活需求,姥姥做起了生意,卖豆饼、圆子,做粉条、冰糖葫芦,有时还售卖自家种的烟草,姥姥给我们的感觉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能把家务料理的井井有条,也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姥爷家的时光,能记起的除了一些零星的日常琐事外,还有每天放学后跑到姥姥的摊位要上 一碗酸辣凉爽的粉条。那白色近似透明的胶状体被凝固成一个圆盆的形状,阳光透过大白杨的树叶,照在这条热闹的小街上,照在姥姥小小的摊位上。在酷热难耐的夏季,能吃这样一碗让你回味无穷的降暑美食,感觉一天的精气神都是足足的,我常常被辣面子辣到吐着舌头,并急忙的拿来旁边的水杯,咕咚咕咚的喝水。姥姥只做上午半天生意,因为下午得准备食物材料,之后还要进行油炸、烹煮、降温,她推着破旧的山轮车,我背着书包跟在后面,就这样,一老一小,一高一矮,缓缓地走向回家的路。
我回到新家是在初中,妈妈从外边工作回来,决定全身心的照顾我和妹妹上学。至此,我回老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一开始并没有很留恋生活了那么长的故乡,因为太熟悉,熟悉到就像把一切都装在了心里,你可以记得房子旁边的一草一木,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在下雨的时候总是很泥泞,巷子里的小狗像大人散步一样在村里漫无目的的张望,偶尔会吠吠几声,便又不作声了。但由于我在高中的学业繁重,又与他们联系甚少,以致老家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了。每次逢年过节回去,姥姥爷爷亲切却又有点陌生的唤到:哟!来了!看到他们越来越苍老的面孔,很是心疼,我自小就在他们身边长大,即使不能得到父母般的关爱,但生活起居等大大小小的方面也都照顾的体贴入微。我越来越想他们,有时竟默默流泪。我小时候的身体不好,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姥姥虽然嘴上说我麻烦,毛病多,却总是在我从医院回来后,将一碗热腾腾、上面还打了三个格外显眼的鸡蛋的面条放在我面前,这时也同样住在姥姥、姥爷家的姐妹们羡慕的说到:要是我也生病就好了。时间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偷走你的记忆,把你原本熟悉的故事改写成另一个剧本。我已经慢慢成长了,不再是他们身边的小孩子了,自从上大学以来,总是很想一有空就回到那个地方,这时姥姥看到我会亲切的微笑,爷爷也惊讶地望着我,表示出了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我的喜悦。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把我当做客人的那种感觉,我不是你们的客人,而是你们的亲人。你们总是用各种吃食来招待我,而我极力想把这种奇怪的关系打破,我试着每次一有空就回老家,尽管在门口只坐上两三个钟头,看着爷爷在电视面前乐呵呵的看着西游记,姥姥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我很幸福,很想把这一切都留下来,幻想着自己还是那个跟在她三轮车背后的孩子。
最近一次回去是爷爷的七十大寿,一家老老小小全都聚齐了,还是那两座连在一起的老房子,还是那个古铜色的大木桌,十几双筷子,四条长凳,老幼有序依次坐下,恭祝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特地为爷爷录制了一段视频,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老人们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也都看破、看淡了。爷爷经常说,自己没几个年头可活了,人死之后,终将化为地里的一抔黄土,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没留下,以后发生的大小事,都与他无关。每当听他这样说,就觉得爷爷说的事情很遥远,我们姐妹几个都还小,暂时无法领会到真正生活的意义,更不能从心底感知和他们一样的世界。身边的亲人真的老了,我可以看到那白发,可以看到颤颤巍巍的身体,可以感觉到他们记忆力的衰退,也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我好像在慢慢的失去他们......
我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但是我却享受到了我的亲人给我的一切关爱。姥姥和爷爷已经完成了对自己孩子和他们下一代的责任,后面的日子还是没有为他们自己而活,像姥姥说的,都习惯了,闲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