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绘画:宅家无聊,该怎样面对熟悉的白墙?
文/鲍明源
前些日子因为隔离,我们被迫在家里健身、办公,甚至明星们也在家开起了演唱会。家不仅是休憩的港湾,也成为教室﹑画室﹑图书馆﹑游乐场……我们迎来了一个空间的宅家时期。
所以有时瘫在书桌前,萌发出了终极追问:“出门还是不出门,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室内变得令人厌倦了吗?
其实,在艺术家的眼中,任何空间都能够产生出伟大的作品。除了大自然,在艺术史上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品描绘了室内景观。随着宗教﹑经济和生产力的改变,家庭日常空间同样吸引了艺术家的眼球。
打开一本油画史看看,大概是荷兰人生活得最精致了。即便是描绘宗教题材的《梅罗德三联画》,圣母也是在市民家中的餐厅里被天使加百列告知怀上了基督。除了作者对物体真实感的苦心描绘,还可以看到,女主人把她们的家布置得十分精致,不论是壁炉的结构,还是炊具的样式﹑家具的装饰,都显得十分别致。
在17世纪,荷兰的独立和经济繁荣壮大了市民阶层,市民成为购买绘画的主要消费者,艺术市场随之形成。绘画的题材分得很细,其中“室内景画”就成为像静物﹑风景﹑肖像画一样的门类之一,主要描绘室内发生的日常生活情节,对室内的陈设也刻画得很详尽。
即便荷兰画家维米尔最出名的作品是《倒牛奶的女仆》,但他似乎对音乐更感兴趣。他曾不止一次地描绘音乐课情节,也画过女客人们弹琴唱歌的场面。作品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乐器,由此可见当时荷兰上层市民对艺术的浓厚兴趣,音乐甚至成为一种社交方式,也象征爱情。不过就维米尔庞大的家庭和艰难的财务状况看,这样的“小资情调”都是“别人家的生活”。
以家庭为主题的室内景绘画,一部分描绘上层市民生活的精致与恬静,而与之对应的是酒馆﹑酗酒者等嘈杂场所的下层人民生活。在尼德兰画家彼得·勃鲁盖尔的《农民的婚礼》中,农民甚至没有什么大屋子,只能在谷仓里摆开酒席。
勃鲁盖尔突出了其中的滑稽感和故事性,这是一场大快朵颐的盛会。不过当时尼德兰农民的生活十分困苦,他们极少吃肉,蔬菜种类也很单调,平时也只能吃黑麦面包和粥。舔盘子的小孩子更说明这样的一顿饭多么来之不易。
不过要论会玩,还得看法国人。18世纪的法国宫廷是洛可可艺术的天下,与繁密卷曲的装饰性图案相对照的,是第三等级平民的朴实生活。在巴黎的寻常百姓家,他们有更多的闲暇,在法国画家夏尔丹那里,孩子们也开始不情愿地上起了家教。原来,吹泡泡和羽毛球早在那时就已经成为一项大众活动了。
只要还能吹泡泡,就算开始奔三,归来仍是少年。
或许因为疫情影响,这位小哥哥少了一位牌友,索性用纸牌搭起了房子,“纸牌屋”是当时普遍流行的一种游戏。
都快到夏天了,戴上口罩,出来约个羽毛球?
其实要说被迫宅家,梵高也会和我们一样感同身受。1888年10月,住在阿尔的梵高正因为得病卧床不起,长时间在家的他只能面对自己的小屋开画,还在同一个角度一口气画了三张。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那张著名的《带烟斗的椅子》的原型。
作品局部来源:网络他还在给高更和弟弟提奥德信中谈到了这张画,他对提奥说:
“这次只是复制了我的卧室。但是在这一部分中色彩必须丰富,它的简化为对象的形式增加了层次感,暗示了休息和梦境。好吧,我认为在观看构图时我们会停止思考和想象,我把墙壁漆成淡紫色,木床和椅子呈黄色,像新鲜的黄油。床单和枕头是柠檬的浅绿色,床罩是猩红色……我没有画阴影,我只用了简单的纯色,就如曲奇饼干中的那样。”
不过,室内不仅储藏了生活的烟火气,还是一个可供人沉思的形而上空间。
意大利画家乔治·德·基里科(1888-1978)把建筑空间融入绘画,并利用令人匪夷所思的透视关系和象征性符号,把观众引向他所认为的“世界之谜”。由于受到叔本华﹑尼采和弗洛伊德哲学的影响,他在绘画中探寻潜意识和非理性,也启发了超现实主义的画家。1917年他创立“形而上画派”,后来莫兰迪也成为其中一员。
丹麦画家威尔汉姆·哈莫修伊(1864—1916)则用房间传递出北欧式的静谧与孤独,风格上深受维米尔和惠斯勒的影响,偏爱窗户和墙面装饰,热衷于提炼景物中抽象的线条,以至于人物常“靠边站”,淹没在空间里。与马奈作品中人物直视的目光相反,他笔下的女子(他的妻子伊达)常常背对着观者。虽然他独特的风格长期不被丹麦当时的艺术圈理解,却在国外获得了声誉,印象派画家雷诺阿和诗人里尔克都深深被他的作品吸引。
他沉默寡言,不爱解释自己的艺术主张,并且他去世前销毁了几乎所有的书信,他和他的作品一样成了一个谜。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人,不奢求别人理解,直到他去世80多年后,他的个展才在奥赛美术馆和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举行。
“少”是贯穿他作品的一大特点,他的作品没有鲜艳的色彩,朴素到几乎接近黑白。在1907年的一次访谈中他说:“对于纯粹的色彩,我绝对相信一幅画色彩的种类越少,效果就越好”。之后他又表示,“只要人们愿意张开眼睛,他就能会面对这么一个事实:房间里极少的几件好东西比起一堆平庸的东西能让房间更美,更有质量。”事实上,他在写生的过程已经完成了对自然的删减概括。
哈莫修伊为这套公寓画了60多张画。他的绘画没有故事情节,也不是照搬眼前的景象,而是用光线﹑空间构造一个理想化的场域,它极不确定,引人深思。它就像公园里的一把长椅向观众敞开。当生活的嘈杂散去,当聚会结束,我们是否只能一个人面对这孤寂的世界呢?
似乎西班牙画家天生具有超现实的基因,虽然安东尼奥·洛佩兹·加西亚的绘画看上去极为写实,却隐含着神秘和荒诞,他用铅笔像做建筑结构图一样画底稿,再用平面的色块拼接出物象,看似概括,却极为精准。像塞尚一样,他特意露出底层的辅助线来获得未完成感。
他对绘画中的美有着自己的看法:“一间厕所不能说是美的事物,但对我来说这是美的,因为光线装饰了整个空间……画中的美也可以是一种情感的表达,你能将这种情感在画中转译出来,这就形成了绘画”。
当凝视这些一闪而过的水池﹑牙刷﹑餐桌时,你是否注意到,小小的家里却藏着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