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峰 | 喜鹊的乡愁
我的住所北面新开通一条步行街,两旁是繁华的商铺,白天人潮涌动,喧嚣浮尘,一直到月明星稀之时。也只有在我早起晨练的时候,这条叫做中兴路的商业街,才像沸腾的血管般平息下来,经过一夜的过滤,清透而静谧。走在一块块平整而洁净的大理石地砖上,仿佛检阅纸张岁月,欣悦且豪迈万端。
不知从哪个清晨起,有喜鹊出现在步行街四层楼房的顶上。起初是恩爱的两只(看得出是鸟夫妻),后来是散漫的一群,“喳喳喳”似是讨论时间重大的意义,隐秘且热烈。我陡然想起,这里曾是郁葱的一片杨树林,春夏绿意绵延,它们衔枝筑巢,立家添口,一个种群就是一个鸟类的村庄,安逸恬淡,延续千万年的余鸣;秋冬枝头高歌,捕食小鼠,冬眠的虫子是它们的点心,知足,知乐,和谐美满。再不景气的年份,鸟们也不会远离祖地,守候疾雨和风霜。这片土地里,埋着它们世代的羽毛,季节轮回,化作青物,袅袅成长,天空片片蓝。
步行街朝西修到文化路停住,对面是一大片碧绿的菜地,小葱、芫荽、芹菜,萝卜白菜,番茄豆角,周边是一丛丛的白杨林,像是高大的篱笆,守护城市最后的菜园。每次路过,我都会想,如果让这景致永久保留着该多好,它会成为小城绿色的翅膀,带着人们在岁月的梦境里尽情飞。按照规划,中兴路要一直通往城西的一个景区,再修的路段两旁不可避免的要开发成店铺,建设成高楼大厦,也就是说,这一方碧绿之地将在不久的将来淹没于城市的丛林里,白杨树永远地垂下无数双湿润的眼帘,泥土被覆盖,菜香断线,小城里最后一座喜鹊的村庄将消隐不见,徒迁到未知和陌生。
抬眼望去,喜鹊们正在高大的楼顶笨拙地跳跃,没有在林间的敏捷和轻灵。它们飞上飞下,寻找旧日光景和天空。它们“喳喳喳”鸣叫,一年到头,是喜是悲,是生是死,发出的声音稳定、明确、坚毅,始终恒定如一,成为古人崇尚的美好品质。如今喜鹊们故园渐失,我仰望它们,分明感觉到可能存在的、又无从触及的快乐和伤痛。那些苍劲的鸣叫声里,混合着田野、树林的气息和岁月闪亮的光阴,提醒着人类偏执的情绪,似乎在暗示着,在时间的利刃下,大自然有权对所有的生灵颁发公正的聘书。
对我来说,乡愁作为文学里一枚鲜明的印痕,是痛彻心扉的、飘渺和凌乱的,以至于我提起乡愁就感觉到一种无力感、虚无感。乡愁是怀念出发地时的一种短暂呈现,悲欢离合,已经过去,不可再现,是精神的乌托邦。而鸟类的乡愁同样存在,正浓郁地袭来,以至于颠覆了我的乡愁,黑压压一片,正如此时此地的它们,在城市边沿,鸣叫着,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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