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松 | 迷路的鸽子(下)【上中下】

鸽子来到这里的第一晚是在屋里渡过的,王其不放心它独自站在院里的梨树上,这里的野猫格外多,它们常常在屋顶叫春,打架,把屋瓦弄得“哗哗啦啦”的往下掉,不分昼夜在院墙上如履平地的跑来跑去,但对屋子里的老鼠又视而不见,仿佛它们认定这不是它们的职责范围。偶尔,它们也会跳进院子,叼走不多见的一块肥肉,所以,这里的人对野猫的抱怨早就超过了对老鼠的愤恨。

王桥不同意王其再把鸽子栓在那个竹床的床腿上,昨晚有几次它都企图趁着黑暗扑棱起膀子,妄想在暗夜里一走了之。可是把它留在外面梨树上或者跑风透气的灶屋里,实在是自动献给野猫们的一顿美餐。在昏黄的灯光下,王桥再次把鸽子抓起来,十指越过它纷纷的羽毛揣摩着它的斤两,它细细的脖子如同一支饱胀的血管,按下去软呼呼的能感觉到那些缓缓的又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液体,还真是有点叫人不忍下刀,王桥对先用水把它呛死的说法深信不疑。

王其已经睡去了,这就为他的行动扫除了最大的障碍。否则在他哭哭啼啼的注视下开膛剥肚实在有些那个,小孩子吗,万物都是朋友的年纪。宋小改不同意,她说要是明早王其问起来咋说?王桥说一盆香喷喷的炖鸽子还封不住他的一张嘴?反正早晚也是叫饿死。宋小改看看王桥手里泥蛋似的不动不叫的鸽子,知道说服不了王桥,就拿过一个坑坑洼洼的铝质洗脸盆,去院里的压井上三两下压出大半盆水,回头端进灶屋,放在王桥的脚下。王桥一手抓住鸽子的双翅,另一只手把它那玻璃球似的小脑袋摁进了水里,站在水盆边的宋小改跳了一下脚,像是怕鸽子会掀翻了水盆湿了她的鞋,她后退了两步,水盆里“咕咕”地冒出两串气泡,王桥把手一提,鸽子又离开了水面,但是被呛得不轻,它不停地来回甩着小脑袋,到底还是把水珠甩在了跳到一边的宋小改身上,然后,然后这只鸽子,竟然在王桥的一只手里,自己伸下了脖子,它把那尖尖的细细的嘴巴插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把嘴巴提起来,两只小眼珠骨碌骨碌看看捏着自己的王桥,再一次把嘴巴插进了水里。

宋小改最先迷糊过来,她说妈呀,我还想着是这小东西会自杀呢!王桥一手提着鸽子,在水盆的上面,随着鸽子的意愿来来回回的低头仰头,他说真是渴了,只顾得给它吃食了,咋就忘了饮水呢?那个小脑袋这样附俯仰仰大概四五次,它终于喝够了,开始扑腾起它那细细的,红得近乎透明的脚爪。

王桥看看宋小改,说:“你说是想放了它?”宋小改愣了愣,说:“要不也是叫王其玩死。”

王桥往前走两步到了门口,他抬了抬手臂,手掌慢慢地松开了,就在他彻底松手的一瞬间,鸽子往下一落,但是没有落地,在不太明晰的光线里,不知它怎么翻了个身,“呼”地一下就飞了上去,其实一离了门口就看不见了,只是能听到翅膀扇动留下来的风声,那样的一闪,就没有了。

第二天,王其果然哭闹了一回,王桥抖抖手里的麻绳,说这鸽子真是聪明,它肯定是黑夜里自己解开了绳子,逃掉了。王桥说,别闹了,晚上叫你妈妈给你买肉吃。

这一晚从宋寨批菜回来,天就算黑透了,宋小改在火炉子上已经熬好了稀饭,王桥看她正在凉拌一些下午卖剩下的西芹,王桥问她“没有割肉?”宋小改也不扭头说:“晚了,改天吧!”今天回来确实晚了,在阳光花园里她又见了那个溜狗的男人,男人也不问她想好了没有,就递给她两张名片,说这个名字就是他说的那个茶社的老板,要是想好了就去,凭我的一张面子,大小得给你弄个头儿,那一个就是我了,有事给我联系呀。男人拿拇指和小指做一个打电话的样子,看着宋小改。王其一进小区就从三轮上下来了,这时他看看那个京巴狗,笑着给宋小改说:“妈你看啊,那狗总是长不高,要是我早就给扔了。”那个男人“哈哈”笑起来,宋小改把名片往兜里一揣,推着车子就走,嘴里吆喝着王其,王其摇摇摆摆的跟着车子,走着还问:“妈,咱家的黑头不知长高了没有啊?”年初王桥回去领他们娘俩出来的时候,家里粮食鸡猪该卖的卖了,家具自行车和电视机啥的该藏的藏了,最后收拾干净锁了大门出来了才看见他家喂的大狗黑头还跟在身后,回头赶赶它,它就摇摇尾巴,王桥弯腰拎了块砖头,王其以为爸爸真要砸死它,上去抱着爸爸的手哭开了,把宋小改也弄掉泪了,宋小改回头敲开邻居三伯的大门,托他照看一下黑头,反正也不缺吃喝,剩水剩饭的留它一点,三伯说中啊,要是喂熟了来我家看门才好呢!可是麦天的时候王桥回去收麦,回来给宋小改说,黑头这个狗东西,真是好笑,三伯天天喂着它,天一黑它还要卧在咱家的门前,三伯说,真是个喂不熟的狗东西呀!出来大半年了宋小改还没回过家呢。

出了阳光花园的大门,她把王其抱上三轮车,擦把眼说:“长高了,咱家黑头和你一样肯定是长高了。”去兜里掏纸时碰着了那两个硬硬的纸片,掏出来看看,一张上面确是写着一个茶马古道的名字,一张呢,估计就是遛狗的那个的,上面花花绿绿的写着投资理财顾问一类的字眼,她轻轻叹口气,一扬手,两张名片飘了出去。

王桥自己去了菜市场,他不是买菜的,他的菜还没卖完呢,他去肉食品柜台拣精瘦肉买了一斤,回来叫宋小改洗了一把刚刚从宋寨批回来的鲜芹菜,结结实实的做了一个芹菜炒肉,吃饭的时候,王其看见肉又想起了鸽子,不吃,王桥说这又不是鸽子肉,宋小改也说真的不是,你连妈妈也信不过么?王其就是不吃,王桥的脸一点点就阴上来,宋小改就把那芹菜炒肉拿碗拨了一半,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端着饭去了灶屋。

这一晚,都躺在了床上,王其爱躺在爸爸妈妈的中间,他一手揽着妈妈的脖子,一手搭在爸爸的胸膛上,王其说,那鸽子睡哪里呀?宋小改轻轻拍拍他的屁股,说你放心睡吧,它在天上睡呢,安全得很,王其说那它啥时候再回来呀?我还想看看它,王桥说,这又不是它的家,它不过是迷路了在这住了一晚上,说不定早回家了,它还回来干嘛呀?宋小改把放在儿子身上的那只手抬起来打一下王桥,说咋说话呢?回了家就不能再回来看看啦?回头说:“睡吧,赶明儿鸽子没准就回来看你了。”

张国松,河南省叶县人,已在《莽原》 、《百花园》、《特区文学》、《厦门文学》、《三月》、《光源》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五十余万字,结集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那场风花雪月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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