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红 | 生命中的过客
生命中的过客
正要出门时，阳台门边有个影子一闪，走近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鹦鹉。
黄绿色的娇小的身躯，头部背部纵横着黑灰的花纹，身子似乎有点弱，蹒跚时双翅张开，轻轻扑闪着，煞是可爱。
它应该是家养的，不怎么怕陌生人。我抓了一把米，撒在地上，它就走过来，轻轻地啄一粒米，抬头看看我，又低头去啄米。
关了门窗，怕它憋着，又把阳台门开了条缝，这才放心上班。
下班回家，米粒仍在，小鹦鹉却不见了。它自己来，自己走了。
很多人，很多事，都曾在我们的生命中走过。
最近经常想到爷爷，凑了几首酸酸的诗。
《故乡，是一支歌》：又是冬天/漫漫/当飘泊的雨的精魂/化为春天的泪/爷爷坟头的迎春花/又/跃动着古旧的民谣——手把锄头锄野草/锄了野草好长苗……
《恋，在晨雾将散时》：恋，在晨雾未起时/大巴山的红隼/惊醒了黑夜的梦/蟋蟀/伸个长长的懒腰/青蛙/嘟囔喃喃的呓语/饱饱的麻雀/回味着昨晚的稻香/农夫的田埂/掩埋了熟悉的歌/远行的人们/撩起夜的衣襟/拭着晨的眼角/偷偷地/漏了几滴/在草尖打转/闪着晶晶的冷光/恋，在背井离乡时……
这其实已经是我对爷爷不多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两个了。
我在秦岭与大巴山之间的汉中盆地度过了12个春夏秋冬，度过了我的童年。在花季雨季多愁善感时，在客居异乡诸事不利时，在年纪渐大怀念童年时，除了故乡的稻田、蛙鸣、槐花……我还深深地思念着故乡的人，爷爷、外公、外婆、干婆婆、老余婆……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美丽的过客。
爷爷其实是“倒插门”的上门女婿。本家姓王，“嫁”来我们家后改了姓，听说从小体弱多病，又遇上了我那又能干又“强势”的奶奶，他这一辈子也也没干什么重活，只是料理一下屋头灶尾，煮煮饭，喂喂猪。但在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地位，说不上什么话。
他这一辈子也说不上是幸福，还是不幸。
但他是非常爱我们的。
只是我的幼小无知，只是我的不孝，三十年后，再来回忆，真的想不起太多了。现在写的，其实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实。
我确切记得仅有的几个场景：
冬天在向阳的屋檐下晒太阳。家乡虽说不太冷，但对于体弱多病的人，冬天也是难熬的。一到太阳出来，老人们都到向阳的屋檐下晒太阳，背靠着墙，说着家常，看着孩子们在冬阳下嬉戏，这也是极好的。待到冷了一冬的身子稍稍暖和了，棉袄缝里的虱子也蠢蠢欲动了。于是大家就着太阳，打开衣襟，翻开皱缝，找到灰色的虱子或白色的卵，眯着浑浊的眼，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使劲去挤，那轻轻的“啪”的一声也带给老人们一点复仇的快意。有实在看不清或掐不死的，干脆连衣襟放到嘴里，于是“啪啪”的声音就更清楚了。
唱着田间民谣哄我。其实这个实在记不清了。但是，爸爸在外工作，有时一两年才回家一次，奶奶和妈妈在田头忙农活，小时应该是爷爷照顾我比较多吧。也许是轻轻推动摇篮的时候，也许是抱着我在田间找青蛙时，也许是看我在金黄的菜花地里乱钻时。但我心中始终记得这两句，也只记得这两句了：手把锄头锄野草，锄了野草好长苗……
站在田头目送我上学。奶奶说我家是三代单传，太太（曾祖父）是独子，爷爷是上门女婿，爸爸是独子，到了我们这一辈，我是长子，所以从出生起就宝贝得不得了。从小找了阴阳先生给我算了命，说我九岁那年有个“铁门槛”，很是凶险，只有过了这关才算是扎了根，才真正算是我们家的人。于是，九岁那年，家里人对我是寸步不离，连大小便也要在外面守着，因为农村的“尿坑”是敞开的。学校虽然不远，站在村头就能看到，但因为要沿着门前那条小溪走，还要经过几块水田，也不甚放心。于是每天早上，晨雾中总会有人伫立在田头，看着我走进学校。待到午后放学时，远远的已经见到有人在村头张望了。当然这也是爷爷的份内事了。
最后一个镜头，是我离开故乡时，爷爷奶奶送别时的悲伤。12岁，爸爸终于把妈妈和我们四姐弟转成了城镇户口。在农村，这可算是八辈子修的福份了。但高兴的同时，家里的气氛也渐渐凝重，因为我们要走出农村，去城里读书了。爷爷奶奶想了很多办法，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我留在家乡“传宗接代”，但爸爸妈妈是绝不会同意的。
终于还是要走了。在公社的院坝里，爸爸妈妈带着我们姐弟四人，背着几个大小包裹，扛着妈妈的宝贝缝纫机。爷爷奶奶就在旁边跟着、说着、拉着、哭着……叮嘱着爸爸，如果外面太难，就回来。临开车时，好像爷爷还塞了些钱到我手里。
“农夫的田埂/掩埋了熟悉的歌/远行的人们/撩起夜的衣襟/拭着晨的眼角/偷偷地/漏了几滴/在草尖打转/闪着晶晶的冷光/恋，在背井离乡时……”
只时，谁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与爷爷的最后一面。
我们走后的第三年，爷爷就去世了。他本就孱弱的身子，终于抵挡不了对儿孙们的牵挂。
他的身影，他的农谣，真是只能永远留在记忆中了。
不幸的是，人的成长总是躁动不安的，人的生活总是喧嚣不堪的。将近三十年了，回忆爷爷的时候并不多。有时静下来，却又真的想不起多少事了。
爷爷也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但是，在爷爷的生命中，我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
马晓红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容桂街道华夏新城F5－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