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献花 | 童年
童年
一首罗大佑的《童年》,又把我的思绪回到童年。
童年,让我想到了那粒神奇的红薯干面糖。红薯干面糖,圆的,如豆子大,黑红色,硬,含在嘴里,嘎嘣脆响,再用舌在嘴里慢慢搅合,慢慢品味它的甜,它的香,它的焦脆。这种面糖只有村小学门口,那位老奶奶地摊有。说是地摊,说白了就是一个大竹筐,筐口上盖着锅板,锅板上摆着面糖,也有塑料袋装豆虫一样的江米果,粉色、白色小棍一样的玉米棒,还有红红绿绿洋头绳,彩虹一样的蜡笔等,但我们这些小孩子,只对那种用红薯干面做的面糖情有独钟。面糖好吃,一毛钱十粒,又便宜,然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一毛钱无疑相当于天文数字。那时的我,常倚在奶奶摊前的那棵杨树边,傻傻地站着,傻傻地看着,眼看着奶奶碗里的面糖快卖光了,心急得很,吸溜着口水,往家跑。那时是深秋,正是农闲时节,娘在家忙活着给我们姐妹纳鞋底,做棉鞋!我见着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娘要钱:娘,给一毛钱!娘停下手中的针线,瞪着我:咋不上学,又要钱干啥?我嗫嚅着:买笔,买本子。
娘生气:咋天天买笔,天天买本子!一百钱也没有!没办法,带着满腹的委屈,跑学校找爹。爹在学校大办公室里,与好多老师在一起,写教案。我倚在门口,像一只胆怯的鼠,只眼巴巴的看着伏案写教案的爹,就是不敢进去。再跑回奶奶摊前,完了,连那面糖碗也看不到了。这时奶奶边戴她的灰方巾,拢一下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白发,笑着安慰我:小乖乖,面糖呀,今天卖完了,等明天吧!
于是,一分一分,一秒一秒的等,等待着明天快快到来,每一分、每一秒的等都是对我最漫长的煎熬。就连上课时,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书本上的字,都白精灵、黑精灵似的,变成那神奇的面糖,在我眼前来回地晃,让我神魂颠倒!
终于等到明天。还是没钱。奶奶发现我的心思,便笑着问我:想吃吗?今天比昨天炒的好,掺了白面,看,黄橙橙,焦乎乎!我使劲儿咽口水,使劲儿点头。奶奶便大方地给我一颗:尝尝吧!乖!
我迫不及待地尝了,但没来得及品,就咽了。眼还目不转盯地盯着面糖。奶奶又笑了。小心翼翼地给我数了几粒,边递给我边说:今天没钱,没关系,明天再给吧!
我欣喜接过面糖,正要吃,刚好被好伙伴阳阳看到,阳阳说:她有钱,只要让她尝两粒,她可以借我钱。
于是,我壮胆给阳阳借一毛钱,还了奶奶。然而阳阳吃了面糖,就要我还钱。上课老师不在时要,下课要,我上厕所还要!实在没办法,还是回家找娘。娘还是那句话:咋天天买笔,咋天天买本子,一百钱没有!
我这才鼓足勇气:我借钱了,一毛钱,买了面糖。
娘又生气:啪啪,在我脑袋瓜上就是两巴掌,我感觉不到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还逞能,这么大就知道借钱买吃的,长大了还了得!娘训话时,从衣衫里兜掏出一张邹巴巴,像豆叶一样的一角钱。从那以后,娘隔三差五的给我炒面糖,就是用白糖和面,在铁锅里干炒,炒焦,炒黄,就成面糖了。
现在,女儿说:想吃啥!我说好!想要啥!我仍说好!因为我想让我的女儿也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童年,是那款新颖书包。常在娘面前缠:娘,我想要阳阳那新款书包。书包是两块花手绢,用白色的,粉色的布条做成狗牙边连接在一起的,特好看。娘脸一沉,还要书包,刚给你缝的书包,看看,这可是你三姐的裤子毁了做的,把正面褪色那一面当里子,把反面当正面,多结实,多实用,多好看!我嘴嘟着:比起阳阳的那款新书包,丑极了!
童年,让我想起梦中的那件粉红色裙子。常常做这样的梦,快些长大,长大了,就能穿四姐那样的粉红色裙子。四姐常常穿着粉红色裙子,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去乡镇上班时,常经过我们没有院墙的学校前面那条路,像一只粉红的蝴蝶,在我们眼前翩翩起舞!我向同学炫耀:那是我四姐!小伙伴不看四姐,倒是看中了四姐穿的粉红色裙子,并连连称赞:裙子太好看了!好看!于是,我回家就跟娘缠:娘,我想要裙子,四姐那样的裙子!娘笑着哄我:等你长大了,给你买!娘的话又把我气哭。娘啊,看我穿哪一件衣服合适,褂子又肥又大,是二姐的!裤子是您一截给我做书包,一截给我剪剪缝缝做裤子;鞋,特别是雨鞋。每逢下雨,我们这里是泥路需要穿胶鞋,娘干脆把她漏水的雨胶鞋,让我穿着上学,上学没有伞,娘就让我头顶着蛇皮袋或手缝布围裙,害得我在泥水里摔胶,害得娘缝制的书包也掉进泥坑。然而,我一肚子的话,只能用哭来代替,而我哭的后果,是让娘气得默默抹眼泪。
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就是不见自己长大。那天四姐不在家,她的粉色裙子在家,我就换下四姐的粉色裙子,五姐看到了,给我争,给我抢,还把她的衣服给我。你还小,穿这件,这件是四姐给我的。我又哭了,做一只粉色蝴蝶的梦再次破灭。
直到现在,为我的女儿买衬衣时,粉色!粉色好看。女儿嘴一嘟:妈,你真老土,我才不要粉色!我笑着无语,或许女儿不知,妈妈想让童年的女儿完成妈妈的小心愿:做一只漂亮的粉色蝴蝶。
童年,是儿时的桃花沟。桃花沟在村子前面,南北宽,东西长,清澈的水静静地泛着太阳的光。从我记事起,被称为铁帮铜底的桃花沟,两堤岸并没有桃树林,一到夏天,两岸都是挺拔的杨树林。堤边是青青的茅草、猪儿草、不知名的野花草,一直长到有水的沟里。沟里的水也是亮亮的,清清的,清风一吹,有小小的涟漪,那欢畅的小鱼,跳跃的青蛙,还有癞蛤蟆: 呱,呱,呱——与杨树上的知了比歌欢唱。小鱼与浓绿的庄稼成了他们最忠实的听众。热得不得了的玩伴,从家里拎着蒲席,顶着个蒲扇,还不忘扛着长棍,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由玉米地、棉花地边沿组成的羊肠小道,来到杨树林。打扑克、捉知了、逮青蛙、男孩赤脚下水捉鱼,摸田螺,在那里嬉戏玩耍。口渴了,他们就在沟边挖个井窑,井窑真神奇,井窑有好多泉眼,泉眼喷出像白线一样的细流,不大一会儿,井窑就满了,清澈明朗,甘甜可口。最吃亏的是我们女孩子,我们还没品尝到井水,那个恶作剧的男孩,把脚伸进井窑洗脚。把那只青蛙放进井窑里或者把青草放进井窑里,我们女孩子生气,尖叫着,用树枝打男孩,用小石子投男孩。男孩子便笑着,扑通——往水里跳。
当然,那些乘凉的大人们,才不管我们。他们坐在林子里,或者下象棋,或者打纸牌,不亦乐乎。母亲们围成一个圈,说笑着,做着她们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
前几天,我们再次回老家,见到童年中那个充满欢乐的桃花沟,她像一棵年轻的树经过多个年轮的春夏秋冬,沟已不再深,堤已不再宽,沟里那清澈的水也早已干涸,多像母亲啊!给予我们她全部的爱之后,她自已不再年轻……